陈宇点了头点,独自往东角院走去。院门前静悄悄的,只有几株腊梅在寒风中散发着幽香。他走到房门前,抬手轻叩门板,里面很快传来甄宓略带沙哑的声音:“我说了不想吃,你们不用一直送。”
“是我,靖安侯。” 陈宇的声音放得温和。
屋内瞬间陷入寂静,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像是椅子被碰倒,又像是脚步慌乱。片刻后,房门 “吱呀” 一声打开,甄宓站在门后,一身素色襦裙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蒙着一层水雾,看到陈宇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微微屈膝:“民女甄宓,见过靖安侯。”
“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宇看着她单薄的模样,心中泛起不忍。
甄宓侧身让开:“侯主请。”
陈宇走进屋内,顺手将门轻轻带上。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不是熏香的浓烈,而是衣料与书卷沾染的清雅气息。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只放着一支银簪和一盒胭脂,显得格外简洁;墙边立着一架书架,上面摆满了诗词典籍,最显眼的是桌案上摊开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洛神赋》,字迹娟秀,却有几处因为力道过重,墨水晕染开来,显然抄写时心绪并不平静。
陈宇走到桌案旁坐下,目光落在宣纸上,轻声开口:“甄姑娘,这段时间怎么都没去侯府?木兰天天跟我念叨,说你之前答应教她画梅花,还没兑现呢。”
甄宓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陈宇,眼神里藏着委屈、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陈宇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更柔:“我知道,上次在黑楼,我跟你说过,不让你参与凉州的事务。可我也说过,你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去侯府,跟木兰聊天、赏花,我从未限制过你的自由。”
“侯主是想让我天天去侯府,看着你和木兰姐姐恩爱,还要我装出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吗?” 甄宓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还是说,侯主觉得,我就该像个木偶一样,明明喜欢你,却要装作不在乎?”
陈宇一时语塞,看着桌案上反复抄写的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艰难地开口,“你知道的,你对我来说,很特殊,我没办法……”
甄宓猛地打断陈宇的话,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委屈,像被雨水打湿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所以我一直在慢慢习惯远离侯主啊……”
话音刚落,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砸在她交握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她垂着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这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天天都在想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是管仲先生、于谦先生和刘伯温先生瞒着侯主,偷偷把我甄家从冀州送到凉州,您要是不乐意,大可以把我们赶走,为什么偏偏留下我们?为什么要让我留在您身边?”
“又为什么…… 要让我喜欢上您?” 她抬眼看向陈宇,通红的眼眶里满是迷茫与痛苦,“您是凉州之主,手握权柄,想要什么没有?可为什么偏偏不能面对我的心意?民女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连侯主都怕?”
一连串的 “为什么” 像细密的针,扎得陈宇心口发紧。他看着甄宓最后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双手掩着脸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连屋内的烛火都跟着轻轻摇晃,映得她的影子格外单薄。陈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当初留下甄家,一来是管仲三位先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千里之外的冀州将甄家迁来凉州避难,若是自己贸然赶走,天下人会如何议论他这个凉州之主?凉州本地的世家大族又会如何看待他?二来,甄宓的美确实无可挑剔,她的一颦一笑都像带着钩子,总能不经意间牵扯他的心神,把她留在身边,既是单纯的欣赏,更是不想让这位三国第一美人重蹈历史覆辙,不想让她沦为曹操的儿媳,卷入曹魏后宫的纷争,再经历那段因曹丕的猜忌被逼着服毒自溢,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恶趣味,抄袭了曹植的《洛神赋》送她,竟让这位心高气傲的甄家小姐动了心,也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可系统的惩罚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哪怕如今自己已造出火药,凉州也兵强马壮,可未来逐鹿天下的路还充满未知,他哪敢因为儿女情长赌上一切?更遑论自己注定是要离开这个时空,实在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回应这份感情。
屋内的寂静像潮水般漫开,只有甄宓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甄宓的抽泣渐渐停了下来。她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蹭得脸颊发红,然后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陈宇面前,眼神里的委屈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灰:“侯主,天色不早了,您回去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我以后都不想再去侯府了,也会慢慢把您忘记,不会成为您的困扰。”
最后,甄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原本平静的眼神软了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只是希望侯主…… 不要因为我,影响到整个甄家。”
陈宇闻言,愈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甄宓,我不会因为你迁怒甄家。甄家主对凉州的归属感,我都看在眼里,这些日子甄家为凉州粮储、织锦所做的事,也是真心为了凉州好。只是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身子会熬坏的。”
“那侯主希望民女如何?” 甄宓抬眼,眼底带着一丝自嘲,“每天去侯府,看着您和木兰姐姐举案齐眉、恩爱和睦吗?”
陈宇语塞,顿了顿才放缓语气:“若是不想来侯府,便不来。但你可以去找麴瑶、麴兰,或是甄荣啊。如今岳帅和再兴都在北伐鲜卑,她们在府中也清闲,你们多走动走动,一起赏梅、做针线,热闹热闹,总比一个人闷在房里好。”
“她们都是凉州将领的家眷,每一个都有圆满的感情,只有我孤零零的。” 甄宓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落寞,“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让她们还要特意花心思来迁就、照顾我。”
陈宇一时没了办法,心里暗叹 “这咋劝”,总不能用侯主的身份威胁她吧?正犯愁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去年抄录《洛神赋》时的场景,当时他还和甄宓开过一个赌约,她还欠自己一件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陈宇立刻开口:“甄姑娘,你是否还记得去年的赌约?你还欠我一件事没做。”
甄宓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想起了那段过往,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侯主…… 是想让我做什么?”
“你记得便好。” 陈宇松了口气,语气认真起来,“我要你走出这个房间,替我去凉州大地上看看 —— 看看姑臧城外的麦田,看看张掖的马场,看看敦煌的商队,感受一下凉州的民生,最后写一篇感悟给我。放心,我会让纪纲调镇抚司的精锐暗卫,一路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甄宓眼中满是疑惑,抬眸看向陈宇,轻声问道:“只是如此?”
陈宇郑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如此。”
看着陈宇眼中毫无敷衍的真诚,甄宓沉默片刻,终于轻轻颔首:“好,我答应侯主。”
听到这话,陈宇旋即起身,伸了伸腰,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痛快!甄姑娘信守承诺,我很高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收拾一番,明天暗卫就会来寻你。我也会和你父亲甄逸说一声,除了带上一份好心情,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说着,他便转身往门口走去。刚推开房门,一股凛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陈宇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回头看向仍站在原地的甄宓,眼神复杂,沉默片刻后,突然轻声说道:“甄宓,希望你能走慢点,多给我些时间。或许等你再回到这里,我已经有办法接受你了。”
说完这句话,陈宇不再停留,背影很快消失在房门口。屋内,甄宓僵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旋着陈宇离开时的那句话,原本落寞的眼底渐渐亮起微光,突然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 这笑容里带着几分凄凉,却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希望,像寒夜里悄然绽放的腊梅,终于有了盼头。
陈宇回到甄府偏厅时,花木兰正抱着熟睡的陈念凉静静等候,甄逸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满脸焦虑。见到陈宇进来,两人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侯主,怎么样?” 甄逸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急切,“小女她…… 愿意出来了吗?”
花木兰也跟着问道:“夫君,宓儿的状态好些了吗?有没有说什么?”
陈宇点了点头,语气舒缓下来:“应该会好一些。甄家主,我已经和甄宓说好了,让她明天开始走出甄府,去凉州各地看看,最后给我写一篇感悟 —— 也算让她出去散散心。她来凉州一年多,除了姑臧城和甄府,没去过别的地方,出去走走对她也好。”
甄逸闻言,脸色瞬间变了,语气带着担忧:“侯主,这…… 小女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家,如今让她一个人去走偌大的凉州,我怕她适应不了!而且这寒冬腊月的,路上也不安全啊!”
“甄家主放心。” 陈宇连忙安抚,“我已经让纪纲准备了,明天会抽调一百名镇抚司精锐暗卫,全程跟着甄宓,寸步不离地保护她。而且凉州境内的镇抚司据点遍布各地,无论她到哪里,都能及时接应,绝不会让她有一点危险。”
花木兰也帮着劝说:“对啊,甄家主。有镇抚司暗卫在,安全方面大可放心。再说,让宓儿走出房门,去看看凉州的百姓和风光,既能散散心,又能帮夫君了解民生,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我也赞同。”
甄逸看着陈宇夫妇笃定的神情,又想到陈宇向来言出必行,终于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既然侯主和夫人都这么说,老夫便不反对了。只是有一点,一定要确保小女的安全,若是她有半分差池,老夫……”
“甄家主放心。” 陈宇打断他,语气郑重,“我会把甄宓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你也可以派遣几名得力的甄家子弟,再加上照顾她的侍女,跟着一起去,就当是陪她出门游玩,也能让她更自在些。”
甄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连点头:“好好好!老夫这就去安排,让管家挑几个机灵的子弟,再让她的贴身侍女收拾行李,明天一早便跟着出发!”
偏厅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花木兰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陈念凉,眼底满是温柔,对陈宇轻声道:“夫君,既然事情妥当了,咱们也该回府了,念儿在外面睡久了,容易着凉。”
陈宇点头,对甄逸拱了拱手:“甄家主,那我们便先回去了。明日暗卫到了,我会让人通知您。”
“侯主慢走!夫人慢走!” 甄逸连忙送两人到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府安排事宜,他只盼着这次出行,能让女儿重新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