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远留下的残信,如同在漆黑的长夜里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脚下狰狞的陷阱轮廓。亲舅的身份,被迫胁从的无奈,以及那指向贤太妃旧部与某个“身份极高、隐藏极深”之首脑的线索,让柳黛烟在悲愤之余,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明悟与决心。
舅舅苏文远,并非单纯的敌人或棋子,他是一个被拖入漩涡的可怜人,一个在亲情与胁迫间痛苦挣扎的牺牲品。他最终选择留下这封残信,或许正是内心深处那点未曾泯灭的骨血亲情与良知,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爆发。
“贤太妃旧部……身份极高……”柳黛烟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脑海中飞速掠过所有可能与贤太妃沈氏关联的宫廷内外人员。贤太妃母家早已败落,其父兄皆在清算中或死或流,不成气候。那么,所谓的“旧部”,更可能是指她当年在宫中经营多年所笼络的太监、宫女,以及那些在朝中与她利益勾连、却侥幸未被彻底清洗的官员。
而“身份极高”这四个字,更是让她心头沉甸甸的。能在宫中乃至朝堂拥有极大能量,行事如此周密狠辣,连番灭口而影卫难以追踪,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她将残信的内容,以及自己的分析,毫无保留地通过惊蛰传递给了李越。兹事体大,已非她一人所能应对,必须帝后同心,方能与那潜藏的巨鳄抗衡。
紫宸殿内,李越看着那抄录来的残信内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早已料到对手不简单,却也没想到,其根基竟如此之深,竟能与二十年前的宫闱旧怨如此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贤太妃……沈氏……”李越指尖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人都死了这么久,阴魂还不散吗?”他看向垂手恭立的影卫统领,“当年清算沈氏一党,可有漏网之鱼?尤其是宫内的,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掌握着某些秘密的老人?”
影卫统领沉吟片刻,回道:“陛下,当年涉及贤太妃谋逆案,宫内宫外清洗甚严,明面上的核心党羽几乎一扫而空。但……确有一些边缘人物,或因证据不足,或因牵扯不深,得以保全。其中……包括几名早已放出宫荣养的老太监和老嬷嬷,以及……一些在沈氏倒台前便已因各种原因调离或‘病故’的宫人。若要细查,需费些时日。”
“查!给朕一个一个地筛!尤其是那些‘病故’和提前放出宫的,重点查!”李越断然下令,“另外,加大对各王府、公侯府邸,乃至……几位皇叔府上的监控。”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身份极高,除了朝中重臣,宗室亲王,亦是嫌疑所在。
“是!”
“还有,”李越补充道,“那个屡次出现的‘斗笠男子’,通缉力度再加一倍!朕不信他能飞天遁地!”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帝都的暗探系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然而,对手显然也察觉到了风声鹤唳,变得更加谨慎,如同蛰伏起来的毒蛇,不再轻易露出獠牙。韦睿如期离京,返回南境,一路平静,再无波折。那说书人之死,也成了无头公案。苏文远案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看似停滞的时刻,柳黛烟却决定不再被动等待。对方接连灭口,斩断线索,无非是想让她和李越无从下手,陷入焦虑被动。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出击,打乱对方的节奏!
突破口,就在那“幼妹”苏文秀身上!
舅舅在信中明确提到,他是因幼妹文秀被挟持才被迫就范。那么,找到苏文秀,不仅是完成舅舅的遗愿,更可能从她那里,得到关于胁迫者的线索!
她再次动用了坤宁宫的力量,绕过官面上的渠道,通过一些隐秘的民间关系,将寻找苏文秀的指令,悄然发往苏州。她相信,只要人还活着,只要那幕后黑手还想留着这张牌,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她对宫内与贤太妃相关的旧人排查,也并未放松。借着整顿宫务、体恤老仆的名义,她命内廷司重新整理了所有宫人的档案,尤其是那些历经两朝、年岁已高的老人,无论是仍在宫中任职,还是已放出宫荣养的,皆造册记录,并派人以探望、赏赐的名义,暗中观察询问。
这一日,一份来自浣衣局的普通名录,引起了她的注意。名录上记录着一名姓钱的老嬷嬷,年近六十,曾在贤太妃宫中做过一段时间的粗使宫女,贤太妃倒台前半年,因“年老体衰”被恩准放出宫荣养。按例,这类低等宫人放出宫,内廷司并不会过多关注。但柳黛烟却注意到,这钱嬷嬷的籍贯,竟是苏州!
又是苏州!
柳黛烟的心跳陡然加速。一个曾在贤太妃宫中服役的苏州籍老宫人,在贤太妃倒台前被放出宫……这会是巧合吗?
“谷雨,”她立刻吩咐,“去查清楚这个钱嬷嬷出宫后的下落,现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谷雨领命而去。两日后回报,钱嬷嬷出宫后,并未返回苏州原籍,而是在京郊一处小镇赁屋而居,深居简出,靠着宫中赏赐和做些针线过活,并无亲人往来。
“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去见见这位钱嬷嬷。”柳黛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娘娘,此事是否太过冒险?是否先知会陛下?”惊蛰担忧道。
“不必。”柳黛烟摇头,“陛下如今重心在前朝与那‘斗笠男子’身上,此事尚无把握,不宜过早惊动。本宫微服而去,有你们护卫,速去速回,当无大碍。”她必须亲自去,有些话,有些细微的反应,只有当面才能判断。
李越近日因边关几处不大不小的摩擦以及朝中关于漕运改革的争议,确实忙得焦头烂额,来坤宁宫的次数都少了。柳黛烟不欲再给他增添烦忧。
三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在几名乔装打扮的精锐护卫(包括惊蛰谷雨)的簇拥下,悄然出了皇城,驶向京郊。
钱嬷嬷居住的小镇距离京城约三十里,民风淳朴。按照打探到的地址,马车在一处略显破败的院落前停下。柳黛烟戴着帷帽,在惊蛰的搀扶下下了车,示意护卫散开警戒,自己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良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老脸,警惕地看着门外这群不速之客。“你们找谁?”
“请问,是钱嬷嬷吗?”柳黛烟隔着帷帽,声音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