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柳黛烟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听闻苏州苏氏,曾是当地望族,诗礼传家,不知苏管事可曾听闻?”
苏文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与感慨:“娘娘博闻强识。卑职祖上确曾薄有虚名,然至家父一代,因……因故家道中落,早已不复当年光景。卑职惭愧,未能重振门楣,只能在此微末差事上尽心竭力。”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神情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柳黛烟心下稍定,或许真是巧合。她不再多问,将注意力转向宫人展开的那些流光溢彩的锦缎上,挑选了几匹颜色雅致、纹样新颖的,便吩咐赏赐,让苏文远退下了。
然而,就在苏文远躬身退出殿门,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柳黛烟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他极快地、若有深意地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绝非一个寻常管事面对皇后时应有的敬畏与恭顺。
她的心,猛地一沉。
当晚,柳黛烟将此事告知了李越。李越听罢,眉头紧锁:“苏文远?朕记得此人,江南织造上的折子提过,确是因才干出众破格提拔。至于其出身……朕会让影卫立刻去查。”
他看向柳黛烟,眼中带着安抚:“不必过于忧心。即便他真与岳母娘家有所关联,也未必就是坏事,或许是机缘巧合,亦或许是岳母娘家尚有亲眷存世,欲借此机会与你相认?眼下情况未明,切勿自乱阵脚。”
柳黛烟知他言之有理,但心中那抹不安却挥之不去。她总觉得,苏文远那一眼,绝非善意。
两日后,影卫送来了初步查探的结果。苏文远,苏州人士,其父苏文谦,确系苏州当地一名秀才,家境尚可,后因牵扯进一桩贩卖私盐的案子,被革去功名,家产抄没,不久郁郁而终。苏文远带着幼妹艰难求生,后投入织造衙门学徒,凭借聪明勤勉一步步升至管事。其家世背景,与柳黛烟母亲苏绣出身的那个苏州苏氏,并无任何明确关联,无论是族谱还是地方志记载,都找不到交叉点。
“看来,或许真是巧合。”李越放下密报,对柳黛烟道,“贩卖私盐乃是重罪,苏文远之父因此获罪,家道中落,与岳母娘家因旧案败落,情形虽有相似,但并非一家。你不必再多虑。”
柳黛烟看着那份密报,白纸黑字,似乎确实证明了苏文远的“清白”。然而,她心底的那丝疑虑,却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消除。真的是她因身世之故,变得草木皆兵了吗?
韦睿入京前三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名在御书房外伺候的、品阶不高的小太监,在夜间失足落水身亡。内务府查验后,定为意外。这类事情在宫中偶有发生,本不稀奇。但影卫在例行核查时却发现,这小太监在前几日,曾与一名在宫外采办的、与已故贤太妃母家有些远房关联的杂役,有过短暂的、看似不经意的接触。
线索再次若隐若现地指向了那个“沈”字,指向了那座早已倾颓的贤太妃一党。李越得知后,脸色阴沉,下令将那名杂役秘密逮捕,严加审讯,同时将御书房及紫宸殿内外伺候的宫人全部重新筛查一遍。
宫中气氛,因这一连串看似孤立、却又隐隐透着关联的事件,变得愈发凝重。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黑暗处悄悄编织,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当头罩下。
柳黛烟身处坤宁宫,亦感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她更加谨慎言行,对承珩的保护也提到了最高级别,非信任之人不得近身。她甚至暗中吩咐那两名女影卫,留意宫中是否有陌生面孔或异常举动。
这日午后,她正一边看着承珩午睡,一边翻阅着内务府送来的账册,忽见掌事宫女脸色发白地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毫不起眼的褐色锦盒。
“娘娘,”掌事宫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方才有人在坤宁宫外的石阶下,发现了这个盒子,四周并无他人。守门侍卫觉得蹊跷,不敢擅专,便呈了上来。奴婢……奴婢斗胆打开看了一眼……”
柳黛烟心中警铃大作,放下账册,沉声道:“里面是何物?”
掌事宫女将锦盒双手呈上。柳黛烟接过,打开盒盖,只见里面并无书信字条,只静静地躺着一支女子用的旧银簪,款式普通,色泽黯淡,与寻常宫人所用无异。然而,在这银簪旁边,还放着一小片已经干枯发黑、形似莲蕊的……花瓣?
银簪!莲蕊!
柳黛烟的呼吸骤然一窒!青黛老宫女手中紧握的,便是德妃赏赐的银簪!而她臂上那粒朱砂痣,形似莲蕊!
这绝非巧合!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暗示与威胁!
送此物之人,不仅知晓青黛与德妃旧案,更知晓她那隐秘的身世!他(或她)是在警告她,她的秘密,并非无人知晓!他(或她)有能力,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是谁?是那消失的福海背后之人?是那个隐匿的组织?还是……那个看似清白无辜的苏文远?
柳黛烟握着那锦盒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合上盒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此事不得声张,将今日在宫门外当值的侍卫、宫人,全部暗中查问一遍,看是否有可疑之人经过。这个盒子,本宫自有处置。”
掌事宫女见她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连忙领命而去。
柳黛烟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那褐色的锦盒,目光冰冷。她终于确定,确实有一股暗中的势力,在针对她,或者说,是在利用她,来对付李越,搅乱朝局。
恐惧过后,涌上心头的,是一股强烈的愤怒与斗志。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幸福,伤害她的家人!
她将锦盒藏于隐秘之处,并未立刻告知李越。前朝正值多事之秋,韦睿即将入京,他已是焦头烂额,她不能在此刻再用自己的事去烦扰他。她要先自己查,至少要弄清楚,这送盒之人,目的究竟何在?
是单纯威胁恐吓?还是有所图谋?
迷雾,似乎越来越浓,深锁住这九重宫阙。而柳黛烟知道,她已置身于这迷雾中央,退无可退,唯有迎难而上,方能拨云见日,守护住她珍视的一切。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凛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