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如水银泻地,流淌过一排排古老得几乎要碎裂的竹简、兽皮卷和线装古籍。镜光所及,那些看似普通的文字、图案,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扭曲、重组,揭示出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真相。
当镜心那纯净的清辉,扫过书架最底层一卷以玄铁锁链封存、名为《镜灵纪年》的残破兽皮卷时,异变陡生!
“轰——!”
整面看似坚不可摧的石壁,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随即缓缓向内洞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一股混合着古老尘埃、冰冷金属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气息,从甬道深处扑面而来。
萧煜没有丝毫犹豫,手持镜心,迈步而入。
甬道漫长而向下倾斜,墙壁上镶嵌着会自发光的夜明珠,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地下空间。这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神兵利器,只有无数破碎的镜片,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悬浮在整个空间之中,缓缓飘动,如同星河碎屑。每一片碎镜,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不同的时空片段,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跨越千年的画卷——
一片较大的碎镜中,映出年仅七岁的璎珞,偷偷潜入此地,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最后将偷偷藏起来的半块蜜饯,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较大的镜骸前,对着镜中模糊的虚影,奶声奶气地说:“以后没人陪你,我陪你呀。”
另一片碎镜,映出萧煜那早已印象模糊的生母,她跪伏在地,满面泪痕,以匕首划破心口,将心头血滴在一块镜片残骸上,鲜血迅速被吸收,她泣不成声:“吾儿煜儿……定要挣脱宿命,莫步娘亲后尘……”
还有一片碎镜,映出年轻时的青冥与那名唤流萤的小宫女,在此地以血滴入一碗清酒,对饮立誓。随后,青冥将一枚铜钱郑重地放在一块如同祭坛般的镜骸之上,声音铿锵:“皇天后土共鉴,守墓人一脉,永护山河安宁!”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萧煜的心神。他缓缓走过这片镜骸之海,手指颤抖地抚过一片映出璎珞明媚笑靥的碎镜,镜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竟是如此……”萧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与恍然,喃喃自语,“镜灵……从未堕魔!是萧氏先祖,为了窃取龙脉之力,满足一己私欲,背弃守护之责,将镜灵的骸骨,生生炼化成了……囚禁祖龙、汲取其力量的牢笼!”
所谓的祖龙怨念,不过是镜灵被背叛、被囚禁、被利用千年所积累的悲愤与不甘!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明悟,他掌心的因果镜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引力,整个空间中悬浮的所有镜骸碎片,无论大小,都如同受到召唤的星辰,纷纷朝着镜心汇聚而来!
万千碎片环绕着镜心飞舞、碰撞、融合,发出悦耳如同天籁的叮咚之声。最后,所有的光华向内坍缩,在萧煜的掌心,凝聚成一柄古朴、神秘、通体呈现青铜色泽、钥匙形状的物体。钥匙的柄端,精巧地镂刻着一株迎风绽放的梅枝,与太后铜钱上的裂痕,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完美重合。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无尽沧桑、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叹息,在这镜骸空间内悠悠回荡,直接响在萧煜的灵台深处:
“双镜合一,非为权柄,是为重启轮回,终结这千年冤孽。孩子,你既已明悟前世今生,可知……此举需付出的代价?”
萧煜握紧手中这柄象征着最终真相与责任的“镜钥”,正欲开口询问代价为何——
“嗖!”
一道凌厉至极、带着决绝杀意的剑风,毫无征兆地自身后暗处袭来!速度快得超越人体极限!
萧煜虽心神激荡,但多年征战的本能犹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过要害。“嗤啦!”剑锋划过他臂膀,带出一溜血花。
他猛然回头,看向袭击者。在周围无数碎镜的折射下,那人的面容被扭曲、复制,显得狰狞如鬼魅。正是他最为信任、片刻不离左右的贴身暗卫统领——韩夜!
而此刻,韩夜心口处,那原本属于暗卫统领的凤凰纹路,已彻底转化为一种不祥的、深沉的漆黑!他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被操控的狂热,死死盯着萧煜,声音嘶哑地重复着那句如同诅咒的问话:
“主子,青冥先生让属下……问您这第二问——可愿以此镜心,换取天下苍生?”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义安堡并未因暂时的休整而恢复往日的宁静,反而被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笼罩。城头之上,火把林立,甲胄森严。
堡垒中央的祭坛周围,太后亲临主持。她穿着庄严的朝服,面色肃穆,手中紧握着那枚裂痕如红梅的铜钱。在特定的仪式节点,她亲手将铜钱嵌入祭坛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整个祭坛的符文仿佛被瞬间激活,流淌起微弱的光芒。
与此同时,山灵圣女率领着数十名族中精锐,环绕祭坛,开始吟唱古老而晦涩的调子。他们的声音空灵悠远,与祭坛的光芒相互呼应,逐渐引动了天地之气。
祭坛之上,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起来。他眉心那道龙魂金纹,不受控制地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与天穹之上那轮逐渐升到中天的满月月华,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清冷的月辉与炽烈的金纹之光相互交融,竟在义安堡的上空,投射出一面巨大无比、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镜影!镜影之中,云雾翻腾,隐约可见龙形穿梭,更深处,似乎倒映着皇陵之下那片镜灵骸冢的景象!
……
千里之外的落霞山庄地牢。
正在疯狂催动阵法、准备进行最后血祭的阴骨真人,猛地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张口喷出一股漆黑的血液!
“噗——!”
他面前那盛放着沈凌半枚铜钱的陶瓮,“咔嚓”一声,竟寸寸断裂!瓮中污血四溅,那半枚铜钱也随之化为齑粉!
“不好!!”阴骨真人发出凄厉的尖叫,面目因反噬而扭曲,“是……是因果镜心的力量!有人在强行召唤纯净的龙魂本源,干扰了‘引魂针’!王爷,快!阻止他!!”
靖安王萧炽又惊又怒,一把抓起旁边的阵旗,如同癫狂般劈砍着虚空,试图稳固那即将崩溃的邪阵:“废物!都是废物!!”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那巨大的镜影之中,异象再生!一道纤细却无比清晰的身影,缓缓自翻涌的云气中凝聚浮现——青丝如瀑,衣袂飘飘,眉眼温静一如往昔,正是璎珞的残魂虚影!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镜影之下、祭坛之上的萧煜与孩儿,眼中是无尽的眷恋与决绝。随即,她抬起虚幻的手指,以自身残存的所有魂力为笔,牵引着月华与镜光,在那婴孩眉心剧烈闪烁的金纹之上,飞速地绘制出一道复杂无比、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净化咒印!
与此同时,萧煜的灵台深处,响起了她清晰而温柔,却带着诀别意味的嗓音:
“煜哥哥……破局需斩断枷锁……镜灵……从未背弃……”
……
皇陵之下,镜灵骸冢核心。
萧煜手持那柄梅枝青铜镜钥,面对着骸冢最深处一团不断翻滚、由无数负面情绪与扭曲力量凝聚而成的、被称为“祖龙怨念”的黑暗核心。韩夜(或者说被操控的韩夜)的剑,依旧指向他,步步紧逼。
“以吾镜心,涤荡浊世!”
萧煜不再犹豫,发出一声震动整个地底空间的清啸,将全身功力、连同与璎珞之间所有的情感羁绊、对孩儿的守护之念,尽数灌注于镜钥之中,猛地将其刺向那黑暗核心!并非毁灭,而是……净化与解脱!
“不——!”韩夜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哀嚎,疯狂扑上。
“轰隆隆隆——!”
万千镜骸在这一刻齐齐崩裂、粉碎!浩瀚如海的镜光洪流席卷一切黑暗与污秽!在这纯粹的光芒冲刷下,那所谓的“祖龙怨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露出了其最本质的核心——那竟是一缕被强行污染、扭曲了千年的纯净镜灵本源!
而扑到近前的韩夜,在镜光的洪流中发出最后一声惨嚎,他心口那漆黑的凤凰符文如同活物般扭曲、剥落,露出面容——正是本该在靖安王府“暴病而亡”的流月!
她看着在镜光中逐渐消散的黑暗,眼中留下了两行血泪,嘴角却扯出一个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笑容,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字:
“姐姐……我们……赌赢了……”
……
天光破晓,晨曦撕破了义安堡上空最后的阴霾。
经历了一夜动荡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堡内那片原本因战火而焦枯的梅林,竟在一夜之间,绽放出了无数娇艳欲滴的红梅!清冽的梅香弥漫在空气中,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焦糊气息。
太后扶着残垣,眺望着城楼方向。晨雾缭绕中,萧煜抱着已然安睡、眉心金纹趋于平稳的婴孩,缓缓走来。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而在他的身后,一道极其淡薄、却眉眼温静含笑的璎珞虚影,若隐若现,如同守护灵般,伴随左右。
婴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伸出小手,攥住了太后垂下的衣袖,含糊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娘亲……梅……香……”
太后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儿柔软的发顶,目光却越过他们,望向了远方。
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两份密报与半截彻底染血、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铜钱,呈至萧煜面前的石案上。
密报一:江南急件——靖安王萧炽见大势已去,焚毁落霞山庄,携带部分核心残党趁乱逃脱,不知所踪。阴骨真人于阵法反噬中,肉身溃烂,化作一具漆黑枯骨,魂飞魄散。
密报二:皇陵巡查卫队,在清理地宫外围废墟时,于一条极其隐秘的断裂石梁下,发现了沈凌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他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而紧握成拳的掌心被人强行掰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朵用已然干涸的鲜血,精心绘制而成的……梅花。
萧煜看着那半截染血的铜钱和血绘的梅花,沉默良久。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义安堡,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枚似乎变得更加通透、内里光华缓缓流转的因果镜心。
棋局未终,血色未褪,但黎明已至,梅香破晓。
这缠绕着权谋、悬疑与虐恋的因果之网,似乎解开了一个死结,却又引向了更深的迷雾与远方。而守护与追寻的故事,仍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