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受了这意志洪流的绝大部分冲击。但他的身体并未立刻崩溃,那暗红的印记如同一个无底洞,疯狂吞噬着这些来自远古的怨念、死寂与破碎的记忆。
啼哭声戛然而止。
婴儿猛地抬起头,那双混沌的暗红眼眸中,此刻却仿佛有亿万破碎的影像在飞速流转、重组。他的表情不再是婴孩的懵懂或痛苦,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了无尽沧桑、怨毒、痛苦以及一丝……茫然的表情。
他小小的嘴巴开合着,发出了一种断断续续的、沙哑的、完全不属于婴儿的、混合了无数男女老幼重叠声音的呓语:
“……归……壹……”
“……圣树……蚀……”
“……枷锁……错误……”
“……通道……打开……”
“……不甘……痛苦……”
“……源……血……”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疯狂的嘶吼,从婴儿口中吐出,每吐出一个词,他身上的暗红血丝就明亮一分,气息就变得更加混乱而恐怖,仿佛有无数个残破的灵魂在他体内苏醒、咆哮、争夺着主导权!
避煞所的白光屏障在这恐怖的灵魂风暴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顶部的宝石光芒急剧黯淡,甚至表面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外围的幽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即将破碎的屏障!
“完了……”老刀面露绝望,看着那光芒迅速暗淡的宝石和外面疯狂涌动的幽蓝光点。
吴远亮独眼赤红,挣扎着想做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面对这种层面上的、源自远古的诡异冲击,个人的武勇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就在这最后的绝望时刻——
那婴儿(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那些混乱意志)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外部屏障即将破碎、自身也将暴露于无尽幽影攻击下的危机。
他(他们)猛地抬起那只小小的、却布满暗红血丝的手掌,对准了石屋内壁上的壁画,对准了那棵发着微光的巨树图案。
口中那重叠的呓语变得尖锐而急促,不再是破碎的词语,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古老、晦涩、充满了原始力量的音节!
每一个音节吐出,都引动着婴儿眉心的印记剧烈闪烁,同时也引动着壁画上巨树的图案明灭不定!
随着最后几个拗口音节的强行挤出,婴儿小小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推——并非实质接触,而是一种意念与能量的隔空作用!
嗡!
壁画上那巨树的图案骤然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柔和的乳白色,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近乎燃烧般的翠绿光辉!
这翠绿的光芒如同受到指令,瞬间脱离了壁画,化作一道复杂的、由纯粹光符构成的烙印,猛地打入了避煞所顶部那颗即将碎裂的乳白色宝石之中!
嗤嗤嗤!
宝石表面的裂纹瞬间被翠绿的光芒覆盖、修复!并且其散发出的光芒性质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单纯的乳白色柔和光障,而是融入了那种灼热的翠绿,光芒变得更具攻击性,甚至带上了丝丝缕缕细微的、如同根须般的翠绿电芒!
滋啦——!
白光混合着翠绿电芒的屏障猛然向外扩张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荡起强烈的能量涟漪!
那些正疯狂冲击屏障的幽影,一接触到这混合了翠绿电芒的光芒,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无声尖啸,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了一大片!后面的幽影惊恐万状地向后退避,白光之外,瞬间清空出了一大片区域!
屏障……被加固了!甚至拥有了反击的力量!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吴远亮三人再次目瞪口呆。
婴儿在做完这一切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眼中的混乱流光瞬间黯淡下去,头一歪,再次陷入昏迷,眉心的印记也恢复了之前的黯淡。石屋壁画的异象也同时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顶部宝石散发出的、混合着翠绿电芒的光芒,以及屏障外那被清空的大片区域,都昭示着刚才发生的真实不虚。
避煞所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宝石光芒流转的细微嗡鸣,以及三人粗重惊悸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栓才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将……将军……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远亮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再次陷入沉睡的婴儿,独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恐惧以及一丝荒诞的明悟。
青木圣女称他为“苗”,关乎甚大。亡灵视其为“圣裔”又恐惧其“污染”。他能吞噬幽影,能与圣树心核的诅咒共鸣,如今……竟然还能引动这远古先民遗留的壁画之力,甚至懂得如何操控和强化这避煞所?
那些破碎的呓语……“归壹”、“圣树”、“枷锁”、“通道”、“源血”……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这个孩子,绝不仅仅是某个强大存在的后代那么简单。
他本身,或许就是一个……钥匙?一个通道?一个承载了万古秘密与灾祸的……容器?
而他们,这群败军之将,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背负着这样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存在,逃入了这片连神明都可能遗弃的绝地。
未来的路,仿佛被更加浓重的迷雾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所笼罩。
吴远亮缓缓走到石屋门口,看着外面被新光芒阻隔的、再次蠢蠢欲动试图靠近的幽蓝光点,又回头看了看那颗融合了翠绿电芒、稳定散发光明的宝石。
暂时,他们又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但这安全,是建立在那婴儿无意识(或者说被体内混乱意志驱动)的行为之上,下一次醒来,他会带来什么?是更大的灾难,还是另一线生机?
无人可知。
吴远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他走到昏迷的婴儿身边,仔细查看。除了眉心那诡异的印记和皮肤下未完全褪去的暗红血丝,他似乎与普通婴孩无异。
沉默良久,他沙哑地开口,像是在对两个手下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无论他是什么……现在,他和我们拴在一起。”
“想活,就得先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些先民,又到底留下了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座诡异的黑色石屋,以及屋内壁上那副描绘着绝望与挣扎、吞噬与镇压的古老壁画。
这避煞所,恐怕不仅仅是避难之地那么简单。
它本身,或许就藏着关于这座无声峡,关于那棵圣树,甚至关于这个婴儿的……
部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