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微弱的、带着硫磺与腐败气息的暗红烟雾,猛地从伤口深处窜出!如同被惊扰的毒蛇!那暗绿色的药膏接触烟雾,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颜色迅速变黑、焦化!
柳诗窈瞳孔骤缩!银簪闪电般撤回!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这…这是什么东西?!”陈婆婆吓得脸色发白,按着孩子的手都在抖。
柳诗窈盯着那缕迅速消散的暗红烟雾,又看看银簪尖上焦黑失效的药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眼底深处甚至闪过一丝骇然。“毒…一种极其霸道阴毒的‘火毒’,附骨之疽,寻常药物根本近不了身…”
她放下银簪,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药箱最底层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玉盒。玉盒开启的刹那,一股清冽到极致、仿佛能涤荡神魂的寒意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房间里那股令人不适的枯寂气息。
玉盒里,静静地躺着三枚龙眼大小、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莲子。莲子的表面,天然生着极其玄奥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
“雪魄冰心莲?!”陈婆婆失声惊呼,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肉痛,“阿窈!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保命之物!一共就这三颗!你…”
“救人要紧!”柳诗窈打断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小心地用银刀刮下少许莹白的莲粉,混合着玉盒底部残留的、散发着寒气的冰髓玉露,调成一汪散发着清冷光泽的药液。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靠近伤口。而是将银针再次消毒,蘸取一点药液,隔着寸许距离,手腕以一种极其玄妙的频率高速颤动!银针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点点冰寒清冽的药液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寒芒,精准无比地穿透那层无形的暗红排斥力场,无声无息地洒落在暗红的伤口深处!
滋…
极其轻微的声响。伤口深处那隐隐灼烧的暗红光芒,在接触到冰莲寒髓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克星,猛地一缩!一股更浓的、带着腥臭的暗红雾气被强行逼出,随即被空气中弥漫的清寒之气迅速中和、消散。伤口边缘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了一丝!
有效!
柳诗窈精神一振,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隔空布药的手法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她不敢停歇,全神贯注,如法炮制,一点一点地清理、压制着那道恐怖伤口深处的枯寂死意与污秽“火毒”。同时,她也用这珍贵的冰莲药液处理了萧景珏身上其他几处严重的伤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少女专注而苍白的侧脸,和床上孩子那微弱起伏的胸膛。
当最后一点冰莲药液耗尽,柳诗窈几乎虚脱,扶着床沿才勉强站稳。萧景珏身上最致命的几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枯寂死意和暗红灼烧感已被暂时压制下去,伤口边缘的色泽也恢复了正常的血肉颜色,不再透出那种诡异的死灰和暗红。
陈婆婆早已拿来干净的温水,柳诗窈强撑着精神,用软布蘸着温水,轻柔地擦去萧景珏脸上和身上残留的血污和药渍。当最后一点泥污被擦净,一张苍白、精致、却因痛苦和虚弱而显得异常脆弱的小脸,完整地呈现在昏黄的灯光下。
柳诗窈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凝固在孩子的脸上,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手中的布巾无声滑落,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这张脸…这眉眼…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片段、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
血!冲天的血光!燃烧的宫殿!刺耳的尖叫!一个模糊的、带着玄鸟金纹襁褓的影子…一个冰冷怨毒的声音在狂笑:“…斩草除根!这孽种必须死!”…还有…还有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绝望、悲伤与无尽托付的…女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竟与眼前这张稚嫩小脸的眉眼…有几分…神似?!
“呃…” 柳诗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隐现,巨大的痛苦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头,身体摇摇欲坠。
“阿窈!你怎么了?!”陈婆婆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她。
“没…没事…”柳诗窈急促地喘息着,强行压下脑海中那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混乱光影。她推开陈婆婆的手,再次看向床上昏迷的孩子,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埋的恐惧。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婆婆,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他,我去熬点清毒安神的汤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看床上的孩子,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背影有些仓皇。
冰冷,黑暗,窒息…铁链拖曳的刺耳噪音…枯爪撕裂空间的死亡阴影…还有那双…那双灰败绝望的眼睛…
“娘——!!!”
萧景珏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小小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剧烈的动作瞬间扯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这是哪里?
意识回归,茫然取代了梦魇的恐惧。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柔软,散发着淡淡皂角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草药气息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意和灼烧感已经大大减轻。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临窗的木桌上,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雨似乎停了,只有屋檐滴水落在石阶上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不是地底污秽的巢穴,不是冰冷的河滩…这里很安静,很…安全?
“你醒了?”
一个温软清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萧景珏猛地转头。
柳诗窈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正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细布衣裙,湿漉漉的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清澈柔和,正关切地看着他。她脸上那复杂震惊的神色已消失不见,仿佛之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医者的温婉关怀。
“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柳诗窈走过来,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自然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萧景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中充满了警惕和茫然,如同受惊的小兽。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干涩的“嗬嗬”声。
柳诗窈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温柔地落在他的额头上,微凉的指尖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别怕,烧已经退了。你伤得很重,在河里泡了太久,又受了很重的内伤和外伤,能醒过来真是菩萨保佑。”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我…”萧景珏艰难地尝试发声,喉咙如同砂纸摩擦,火辣辣地疼。他努力地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我是谁?我怎么受的伤?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噩梦…梦里的声音和眼睛…
空!白!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柳诗窈的衣袖,小小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无助的泪水:“我…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苍白的脸颊。
柳诗窈看着他眼中纯粹的茫然和巨大的恐惧,心头微微一颤。她轻轻反握住孩子冰冷的小手,声音更加柔和:“不记得了?一点都想不起来吗?名字?家在哪里?”
萧景珏痛苦地摇头,每一次摇头都牵扯着头痛欲裂。
柳诗窈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她拿起药碗,用勺子搅动着里面深褐色的药汁,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把身子养好。你是在镇外的沧澜江边被姐姐捡到的,当时啊,就像个小泥猴,差点就没气了。”她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递到萧景珏唇边,“来,把药喝了,喝了药伤才好得快。”
药汁苦涩异常,萧景珏本能地皱眉抗拒。
“乖,良药苦口。”柳诗窈耐心地哄着,眼神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你伤得太重,脏腑都被一种奇怪的阴火灼伤了,这药是姐姐特意熬的清毒安神汤,能拔除你体内的火毒,助你恢复元气。”
或许是那温柔的眼神安抚了他,或许是身体深处对“火毒”残留的恐惧战胜了苦涩,萧景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嘴,皱着眉将那勺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缓缓扩散到四肢百骸,竟真的稍稍抚平了脏腑的灼痛和灵魂深处那莫名的烦躁。
柳诗窈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喝完了一整碗药。苦涩过后,口中竟泛起一丝奇异的回甘,让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睡吧。”柳诗窈替他掖好被角,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姐姐叫柳诗窈,你就叫我阿窈姐姐吧。至于你…”她看着孩子再次变得迷蒙困倦的眼睛,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他脸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伤痕,语气带着一丝怜惜的安抚,“看你脸上这么多伤,怪可怜的,就叫…‘阿丑’吧。等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再换回来。”
阿丑…
一个陌生的、带着点随意甚至戏谑的名字。
萧景珏…不,此刻的阿丑,意识在药力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再次沉入黑暗。在失去意识前,他模糊地想着:阿丑…也好…总比一片空白要好…阿窈姐姐…家…
看着孩子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柳诗窈眼中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褪去。她静静地坐在床沿的阴影里,昏黄的灯光只照亮了她半边侧脸。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指尖在油灯的光晕下微微颤抖。白天触碰这孩子身体时那股诡异的灼痛和排斥感,此刻似乎还残留在指尖。还有…清理伤口时,那伤口深处逸散出的、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枯寂死意与污秽气息…那绝非人间之物!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阿丑沉睡的脸上,那稚嫩的眉眼轮廓…与记忆碎片中那双绝望悲伤的眼睛…还有那被尘封的预言…
“七月七,玄鸟落,枯爪出,紫寰倾…” 一个冰冷、怨毒、如同诅咒般的低语,在她心底无声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临窗的木桌前。桌上放着一面边缘有些磨损的菱花铜镜。她拿起铜镜,昏黄的镜面映出她清丽秀气的脸庞,眼神却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
镜中的影像似乎晃动了一下。柳诗窈的嘴角,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温婉清浅,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冰冷、洞悉一切的诡谲,以及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深沉的玩味。
“阿丑…”她对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唇边的笑意更深,也更冷,“欢迎来到…镜花水月镇。”
窗外,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这座烟雨迷蒙的江南小镇。屋檐滴水声,一声,又一声,敲打着寂静,也敲打在命运的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