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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凤唳九霄(2 / 2)

这一声怒斥,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乾元殿内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积郁了三十年的无边怨毒与帝王之怒,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高德胜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在皇帝那根枯瘦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手指直指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他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猛地一颤,双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烂泥,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声,直接瘫软在地!深紫色的蟒袍下摆狼狈地铺开,如同被踩死的毒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抽气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父…父皇?!”萧彻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狂喜!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住龙榻上那虽然虚弱枯槁,但眼神却已彻底恢复清明锐利的身影。那目光,是他记忆深处,幼年时仰望的巍峨高山!是支撑他在这诡谲朝堂中坚持至今的唯一信念!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云瑶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成功了……真的成功了!那盘踞在皇帝体内三十年的邪恶枷锁,终于被打破了!她看着皇帝眼中那久违的清明与威严,看着萧彻脸上那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极致的疲惫,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这心神骤然松懈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猛地从她紧攥着的右手掌心爆发出来!

那热度如此惊人,仿佛掌心突然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比烙铁更炽烈!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岩浆奔涌般的灼烧感!伴随着这股灼热,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磅礴威压,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深处升腾而起!

“嗯!”云瑶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嗡——!

掌心之中,一道极其炫目、近乎凝成实质的金红色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纯粹而神圣,带着凌驾于凡尘之上的煌煌威严!

光芒之中,一只华美到令人窒息、威严到令灵魂战栗的凤凰虚影,正缓缓凝聚、显现!

那凤凰的轮廓还带着光影的虚幻感,但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见,流淌着金红色的神光,尾羽修长华美,如同燃烧的火焰织就的星河。它昂首向天,姿态高贵而睥睨,双翼虽未完全展开,却已然散发出一种欲要振翅高飞、直冲九天云霄的磅礴气势!

虚影在云瑶掌心悬浮、流转,每一次光影的轻微波动,都仿佛引动着周遭空间的震颤。那金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照亮了满地狼藉的殿宇,也照亮了萧彻震惊到极点的眼神和皇帝眼中骤然爆发的、如同看到神迹般的精光!

凤影初现,神威煌煌!那属于远古神禽的威压,虽只泄露出一丝,却已让这凡尘的殿宇为之失色!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突兀地在死寂的殿宇深处响起。

声音来自龙榻旁边,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案头,摆放着一件极其华贵的器物——一座通体由整块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山子摆件。玉质温润,雕工精湛,描绘着仙山楼阁、瑞兽祥云的景象,乃是西凉国去年进贡的稀世珍宝,一直深得皇帝喜爱。

然而此刻,在这凤凰虚影散发出的、无形的、蕴含着极致生机的煌煌威压笼罩下,那坚硬无比的白玉山子表面,竟毫无征兆地,凭空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却贯穿了整个山体的裂痕!

这道裂痕的出现,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细密的碎裂声如同冰面蔓延,骤然密集响起!

玉山子上,那道最初的裂痕如同活物般急速延伸、分叉!一条,两条,三条……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玉山!那温润的玉光在裂痕中急速黯淡、湮灭!

“哗啦——”

一声脆响,整座价值连城的玉山子,就在皇帝、萧彻和云瑶的眼前,无声无息地……彻底崩塌!化作一堆毫无灵气的、灰白色的齑粉,颓然散落在紫檀御案光滑的桌面上!

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刚刚经历巨大冲击的众人心头!

玉山崩碎,化为飞灰!

这绝非寻常!那玉山子质地坚硬,绝非人力轻易能毁。唯一的解释,便是云瑶掌心那只虚幻凤凰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其蕴含的力量层次,已然超出了凡俗物质的承受极限!仅仅是虚影初现,仅仅是气息泄露,便让这凝聚了天地精华的玉石,承受不住那源自血脉的煌煌神威,瞬间崩解!

萧彻的目光猛地从那一堆玉粉上收回,再次死死盯住云瑶掌心那只流转着神光的凤凰虚影!这一次,他眼中的惊骇更深,更沉!那虚影散发出的气息……古老、神圣、威严……带着一种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的熟悉感!这绝非寻常武学或幻术所能解释!这力量……似乎早已超越了凡人的界限!

皇帝枯槁的脸上,疲惫与病容依旧,但那双恢复清明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他看着云瑶掌心的凤影,看着那崩塌的玉山,眼神剧烈地波动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已久的、仿佛被印证了某种惊天预言的释然,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在他眼底翻涌。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冲击堵在喉间。

云瑶自己也呆住了。掌心的灼热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那凤凰虚影的显现愈发清晰,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血脉中奔流。她看着那栩栩如生、欲要振翅高飞的虚影,感受着那不受控制散发出的磅礴威压,心头一片茫然。这力量……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此时失控显现?

殿内的空气,在这玉山崩碎的诡异景象和凤凰虚影的煌煌神威下,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那凤凰虚影在云瑶掌心无声流转,金红色的光芒照亮着三张表情各异的脸。

“呃……”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呻吟,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来自瘫软在地的高德胜。

他如同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皇帝那声“毒妇”的怒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防。云瑶掌心那突然显现的、无法理解的凤凰神影,以及玉山崩塌的诡异景象,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推入了彻底疯狂的深渊。

“不……不是我……不是我……”高德胜眼神涣散,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失焦地瞪着虚空,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着,涎水混合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将那身象征权势的深紫色蟒袍污得一片狼藉。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龙榻上眼神冰冷锐利的皇帝,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嚎:“是太后!是太后娘娘!奴才……奴才只是听命行事!三十年了!三十年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他如同一条蛆虫般,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瞬间便是一片青紫淤血。

“听命行事?”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高德胜的灵魂上,“用那邪物,日日夜夜魇镇于朕,吸食朕的精血寿元,掏空朕的江山……也是听命行事?!”

高德胜浑身剧震,磕头的动作僵住,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三十年的精心伪装,三十年的滔天罪恶,在这位终于挣脱枷锁的帝王面前,已无所遁形。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疯狂,嘶吼道:“陛下!奴才……奴才知道错了!奴才愿意指证!指证太后!指证国师!是他们!是他们联手!那‘血魇藤’的媒介……是……是太后用您生母孝慈皇太后生前……生前最后一件未曾完工的……寝衣碎片……缝制的!是国师亲手下的咒!他们……”

“住口!”

一声断喝,如同惊雷,骤然在殿门口炸响!声音尖锐、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打断了高德胜疯狂的攀咬!

殿内三人悚然一惊,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乾元殿洞开的殿门外,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玄黑色斗篷,巨大的兜帽低低压下,将面容彻底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斗篷的质地非丝非麻,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波般流动的暗光,上面隐约可见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的、复杂而神秘的星辰轨迹图案。

他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门槛之外,仿佛与殿内狂暴后的死寂、满地狼藉以及那依旧流转着神光的凤凰虚影,完全处于两个世界。夜风卷起他斗篷的下摆,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如同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像。

随着他这一声断喝,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涌过瘫软在地的高德胜!

高德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的声响,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口鼻之中,一缕暗黑色的血液缓缓淌出,再无半点声息。

死了!

被来人隔空,以某种诡异莫测的手段,瞬间灭口!

萧彻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踏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挡在了虚弱的皇帝和半跪在地的云瑶身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他右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锵啷”一声龙吟,寒光四射的剑锋已然出鞘半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牢牢锁定了殿门口那个神秘莫测的玄袍人!

“何方妖人?!胆敢在乾元殿放肆!”萧彻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雷霆之怒和凛冽的杀气。

皇帝枯槁的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门口那玄袍身影,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忌惮。是他!那个隐藏在太后阴影深处、操控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大梁的国师——玄溟!

云瑶掌心那只流转的凤凰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然出现的强大威胁,光影微微波动了一下,散发出的金红色光芒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一股无形的威压隐隐与之对峙。

面对萧彻的怒斥和森然杀机,面对殿内三人的敌意,那玄袍人——国师玄溟,却并未有丝毫动作。他依旧静静地立在门槛之外,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宽大的兜帽微微抬起了一些,阴影中,似乎有两道目光穿透黑暗,先是极快地扫过地上高德胜那迅速冰冷的尸体,随即,那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一瞬不瞬地,定格在了云瑶摊开的右手掌心之上!

那里,金红色的凤凰虚影依旧在无声地流转、振翅,散发出神圣而磅礴的气息。

玄溟的目光,在那虚影上停留了足足数息。

然后,在萧彻几乎要按捺不住出手的极限压力下,在皇帝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怒注视中,在云瑶掌心凤凰虚影光芒愈发炽盛的警戒下——

玄溟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似乎无人察觉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弧度冰冷、诡异,带着一种洞悉了天地奥秘、却又漠视一切的残酷意味。

紧接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巍峨的乾元宫殿顶,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和浓重的夜色,投向了那浩瀚无垠、星辰密布的深邃苍穹。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死寂的殿门口缓缓响起,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荧惑守心……紫微黯淡……”

“凤星……归位……”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确认着星空中某种令人心悸的变化,随即,那沙哑的语调陡然带上了一丝近乎叹息的、却又冰冷刺骨的终结意味:

“……九霄……将倾。”

话音落下的瞬间!

玄溟那宽大的玄黑色斗篷猛地无风自动,如同巨大的蝠翼般向后一振!

“呼!”

一股比殿内先前那阵妖风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黑色雾气,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瞬间将他整个身影完全吞没!

那黑雾翻滚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冻结的寒意和浓郁的死亡气息!

黑雾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那翻滚的黑雾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捏碎、抽空,骤然消散于无形!

而随着黑雾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玄袍国师的身影!

门槛之外,空空荡荡。

只剩下殿外惨淡的月光,冰冷地洒落在门槛内外的金砖之上。夜风穿过空阔的庭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和那诡异的预言,从未发生过。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上高德胜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

萧彻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死死盯着那空无一人的门槛,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怒与凝重。玄溟!他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乾元殿!他最后那几句话……凤星归位?九霄将倾?那是什么意思?是针对云瑶?还是针对整个大梁?!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萧彻的心脏。他猛地回头,目光急切地看向身后的两人。

皇帝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刚刚恢复清明的眼中,此刻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沉的忌惮与无力。玄溟!这个深藏不露的妖人!三十年的噩梦,太后的倚仗,原来是他!他最后那看向星空的预言……九霄将倾?不!朕刚刚醒来!这江山,绝不能倾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半跪在龙榻旁的云瑶。

云瑶依旧维持着摊开右手的姿势。掌心中,那只华美威严的凤凰虚影,在玄溟消失后,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黯淡、收敛。那金红色的光影越来越淡,最终如同燃尽的火星,彻底隐没于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随着虚影的消失,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感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力的鏖战。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瑶儿!”萧彻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她的身躯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萧彻只觉得心如刀绞。

“我……没事……”云瑶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只是……有些脱力……”她勉强睁开眼,对上萧彻写满担忧和惊魂未定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复杂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他疲惫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帝王的决断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萧彻,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彻儿……听旨……”

萧彻立刻收敛心神,扶着云瑶,单膝跪地:“儿臣在!”

“即刻……”皇帝的目光扫过地上高德胜的尸体,眼中寒光一闪,“封锁消息!高德胜……突发恶疾,暴毙于乾元殿!秘不发丧!对外……朕依旧‘病重昏聩’!”他必须争取时间!必须利用这“病重”的假象,迷惑太后和玄溟,暗中布局!

“调你的东宫六率,以护卫朕躬为名,秘密控制……慈宁宫所有进出通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令者……斩!”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指节发白。太后!那个与他同床共枕数十载、却也是将他推入三十年深渊的毒妇!绝不能让她有机会和玄溟串联!

“传朕口谕……密召……信国公、镇北侯、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人,于明日卯时初刻,从西华门密道入宫觐见!只召他们三人!不得……惊动任何人!”信国公是帝党中坚,镇北侯手握京畿部分兵权,左都御史掌管风纪耳目,这是他此刻在朝中为数不多还能信任、且有能力执行秘密任务的重臣!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果决地从这位刚刚摆脱三十年噩梦的帝王口中吐出。虽然气息虚弱,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沉的帝王心术。他要用这短暂的“病重”时间,布下一张反击的大网!

“儿臣……遵旨!”萧彻沉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他迅速起身,小心地将虚弱的云瑶扶到一旁稍稳的锦凳上坐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随即,他转身,大步走向殿门,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开始!父皇的苏醒是希望,但玄溟的现身和那诡异的预言,如同悬顶的利剑!

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乾元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药味,还有那令人窒息的、阴谋与权力交织的沉重气息。

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榻的软枕上,目光越过空旷而狼藉的殿宇,最终落在了坐在锦凳上、脸色依旧苍白的云瑶身上。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坚韧的轮廓。她微微垂着头,似乎还在调息,但刚才那掌心浮现凤凰神影、逼得玉山崩碎的一幕,已深深烙印在皇帝心底。

“云氏……”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沙哑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凝重,“你掌中之物……究竟为何?”

云瑶缓缓抬起头,迎上皇帝那双虽疲惫却已彻底清明的眼睛。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眸子却清澈而平静,如同深潭。

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白皙,除了指尖那个小小的咬痕,再无任何异常。那灼热,那神影,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回禀陛下,”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殿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臣媳……亦不知晓。只觉血脉深处,似有火焰灼烧,不受控,亦……不解其意。”

皇帝的目光在她平静的面容和空无一物的掌心之间来回逡巡,久久不语。

不知晓?不解其意?

皇帝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云瑶平静的面容和那只空无一物的右手掌心之间反复逡巡。那句“亦不知晓”、“不解其意”,看似坦诚,却如同一层薄雾,笼罩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凤凰神影之上。帝王的心,早已在三十年的魇镇与背叛中被磨砺得如同冰封的深渊,本能地警惕着一切超出掌控的力量。

他沉默着,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缓缓敲击,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在死寂的殿宇中格外清晰。那声音敲在云瑶的心上,也敲在皇帝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敲击声蓦地停住。

“罢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他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动作迟缓而沉重,“今夜……你也耗尽了心力……暂且……去偏殿歇息吧……未经朕的旨意……不得……离开乾元殿半步。”最后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

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保护她免受太后爪牙的暗算,更监视这突然展现出神异、却无法掌控的力量源头。

云瑶心中一凛,面上却未露分毫异样,只是顺从地起身,对着龙榻方向深深一福:“臣媳遵旨,谢陛下恩典。”动作依旧带着脱力后的虚浮。

立刻有两名一直如同木雕般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穿着普通内侍服饰、但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的太监无声地出现,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实则严密地“护送”着云瑶,走向侧后方的偏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主殿的视线。

偏殿不大,陈设也远不如主殿奢华,但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道和旧木的气息。一张简单的床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便是全部。窗户紧闭,只有门缝和窗棂的缝隙里透进一丝丝微弱的月光。

那两名太监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守在了紧闭的殿门外。他们的存在感极低,却又如同磐石,昭示着无形的囚笼。

云瑶走到床榻边坐下,冰冷的硬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指尖那个小小的咬痕已经凝结成一点暗红。

血脉深处的灼热早已平息,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玉山崩塌的景象、玄溟那冰冷诡异的预言、还有掌心凤凰振翅欲飞的感觉……如同烙印,深深印在脑海。

凤星归位?九霄将倾?

她缓缓握紧了手掌,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力量,是福?是祸?玄溟最后那看向星空的举动,绝非无的放矢。这深宫,这朝堂,这天下,似乎正被卷入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凶险的漩涡之中。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门和宫墙,望向西北方。萧彻……此刻在做什么?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夹杂着脱力后的虚弱和高度紧张后的精神倦怠。云瑶和衣躺下,拉过一床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薄被。身体极度渴望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如同乱麻。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调整呼吸。必须尽快恢复体力。这乾元殿的偏殿,暂时是安全的港湾,也可能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未知的前路,唯有力量才是倚仗,无论是身体的,还是……那源自血脉深处的。

夜色,在无声的囚禁与汹涌的暗流中,愈发深沉。

乾元殿外,夜风如刀。

萧彻高大的身影立在殿前汉白玉的月台上,玄色王袍的下摆被风卷起,猎猎作响。他并未立刻离开去执行皇帝的旨意,如同磐石般矗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扫视着殿宇周遭每一处可能藏匿耳目的阴影角落。

高德胜已死,但谁又能保证,这深宫之内,没有第二双、第三双属于太后、属于玄溟的眼睛,正潜伏在暗处,窥伺着这刚刚挣脱枷锁的帝王寝宫?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萧彻身侧响起。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显现。来人穿着与普通禁卫无异的甲胄,但身姿挺拔如松,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萧彻最信任的东宫卫率统领,卫铮。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猛兽。

“如何?”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回殿下,”卫铮的声音同样低沉,语速极快,“殿内风暴起时,卑职便已按殿下早前密令,暗中调动人手。乾元殿外围所有明哨、暗桩,共二十七处可疑窥伺点,已全部拔除。共截杀‘钉子’九人,生擒三人,皆已秘密押入东宫冰窖。确保此刻起,一只苍蝇也飞不进、飞不出乾元殿范围。”他的汇报简洁而血腥,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刚刚结束的一场无声而残酷的清洗。

萧彻眼中寒芒一闪,微微颔首。卫铮办事,他向来放心。“做得干净。生擒的,撬开嘴。”

“是!”卫铮领命,随即又道,“另外,慈宁宫方向……似有异动。半炷香前,有一队不属于宫中编制的灰衣人,约莫二十之数,自西苑废宫方向潜入,目标直指慈宁宫后苑角门。观其行迹,身法诡异,绝非普通护卫。”

灰衣人?西苑废宫?萧彻眉头瞬间拧紧。玄溟的人?还是太后蓄养的私兵死士?动作好快!

“截住他们!”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无论付出何种代价,绝不许一人靠近慈宁宫!若遇抵抗……格杀勿论!”慈宁宫必须彻底封锁,不能给太后丝毫传递消息或狗急跳墙的机会!

“卑职明白!”卫铮眼中厉色一闪,身影一晃,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萧彻的目光再次投向巍峨却死寂的乾元殿。父皇的密旨,卫铮的清理,只是第一步。信国公、镇北侯、左都御史……这三位重臣明日卯时的密会,将是关键!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刚刚脱困的父亲和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随即,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月台,玄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宫闱深处的黑暗长廊之中。步伐沉稳而迅疾,带着一种破开一切阻碍的决绝。今夜,注定无人入眠。这深宫的血与火,才刚刚点燃引线。

夜色,在无声的杀戮与紧张的布局中,愈发粘稠如墨。

而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巍峨宫墙的最高处——观星台的飞檐鸱吻之上。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亘古以来便伫立于此的雕像,静静地负手而立。

夜风呼啸着卷起他宽大的斗篷,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巨大的兜帽依旧低垂,将面容深藏于阴影之下。唯有那斗篷上,用极细银线勾勒出的神秘星图,在惨淡的月光下,偶尔流动过一丝冰冷的微芒。

正是去而复返的国师——玄溟。

他微微仰着头,兜帽下的视线,穿透了帝都上空终年不散的、象征着皇权与尘世喧嚣的氤氲之气,牢牢地锁定在那浩瀚无垠的深邃天幕之上。

那里,星辰运转,亘古不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越过无数闪烁的星子,最终定格在南方天际。

原本,那里应有一片相对黯淡的星域。然而此刻——

一点金红色的光芒,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煌煌赫赫的气势,自那片星域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那光芒初时如豆,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生机。它迅速扩张、明亮,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耀眼!其所处的位置,赫然对应着紫微帝星之侧,象征后位的天凤星垣!

金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它如同在深沉的墨蓝丝绒上点燃了一簇神圣的火焰,煌煌神威,不可逼视!光芒所及之处,周遭那些原本就略显黯淡的星辰,仿佛被剥夺了所有光彩,瞬间变得灰败失色。甚至那居于天穹中央、象征人间帝王的紫微帝星,其原本稳固明亮的紫色辉光,在这新生的、炽烈的金红光芒映照下,竟也显得……摇摇欲坠,黯淡不明!

玄溟静静地凝望着这星空异象,兜帽阴影下的嘴角,那个冰冷诡异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宽大的玄黑色袖袍在夜风中舒展。那枯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过,指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丝线,勾勒着那金红色星辰运行的轨迹,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股磅礴、新生却充满变数的力量。

夜风愈发凄厉,吹动他玄色的衣袍,如同招魂的幡。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韵律、又似与这浩瀚星空共鸣的声音,缓缓地,从他口中吐出,消散在猎猎的风声里:

“荧惑乱宫闱……紫微蒙尘三十载……”

“今……凤星浴火归位,其芒……直冲牛斗……”

他的声音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停在了那金红星辰光芒最盛之处,指尖微微颤动,仿佛触及了某种灼热的、无法掌控的法则。

“天命……已乱……”

“……这九重宫阙……”

“……终将……倾覆于……凤唳……之下……”

最后几个字,轻若叹息,却又重逾千钧,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轨迹后的冰冷宣判,随风飘散在帝都沉寂的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