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跑!
立刻!马上!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疯狂燃烧起来!她的孩子可能还活着!她必须活着离开这里!必须找到真相!必须找到她的孩子!
这个念头带来的力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痛、虚弱和恐惧!
就在这时——
“王爷有令!看好她!不得有失!”一名传令的玄甲侍卫从雨幕中奔来,对着看守的亲卫高声喝道。
那两名萧屹留下的亲卫立刻应诺,眼神更加锐利地锁定柳诗窈。
机会!
就在传令侍卫话音落下、看守亲卫精神稍一集中的刹那!
柳诗窈动了!
她抱着那具冰冷骸骨的双手猛地一松!骸骨无声地落回泥泞之中。与此同时,她那只沾满泥泞和鲜血、没有被锁链扣住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插向身旁泥泞的地面!
噗!
她的手指瞬间没入冰冷的泥浆之中,精准无比地抓住了一块边缘尖锐、半埋在泥水下的碎石!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决绝的嘶吼从她喉咙里迸发!她不顾手腕被锁链勒得皮开肉绽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块尖锐的碎石从泥浆中拔出!带起一片浑浊的泥水!
“拦住她!”那名被她刺伤过的亲卫反应最快,脸色剧变,厉声嘶吼,同时拔刀扑上!
但已经晚了!
柳诗窈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从泥泞中弹起!她根本不去看扑来的亲卫,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一点——冲出去!
在身体弹起的瞬间,她紧握着那块尖锐碎石的手臂,如同鞭子般狠狠向后一挥!
目标,直指那个离她最近、正欲拔刀阻拦她的、完好无损的亲卫!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硬物撕裂的声音响起!
“啊——!”那名亲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刚刚还抱着骸骨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会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更没想到她的目标是自己!那块尖锐的碎石,如同最原始的凶器,狠狠扎进了他毫无防备、因拔刀动作而暴露的腰侧软肋!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而柳诗窈,借着这一挥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枯井另一侧、那片相对稀疏、通向村外荒野的竹林方向,不顾一切地冲去!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她的脸上,泥浆灌满了单薄的绣鞋,沉重的锦裘吸饱了水,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担。手腕上的锁链在奔跑中剧烈晃动,摩擦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跑!跑出去!活着!找到孩子!
“抓住她!放箭!放箭!”身后传来那名被她刺伤手臂的亲卫气急败坏、充满杀意的咆哮!
尖锐的破空声瞬间撕裂雨幕!
咻!咻!
两支冰冷的弩箭,带着致命的寒光,擦着柳诗窈的耳畔和肩膀呼啸而过!钉入前方泥泞的地面!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贴上了她的后背!
柳诗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低头,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向前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三支瞄准她后心的弩箭!
噗!
弩箭深深扎入她身侧一株枯竹的竹干,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她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泥浆糊满了全身,狼狈不堪,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她冲进了那片稀疏的竹林!竹影在狂暴的雨水中疯狂摇曳,暂时阻隔了身后追兵的视线和箭矢!
“追!别让她跑了!”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
柳诗窈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泥水和血沫的腥气。她看到了!竹林边缘,几匹被拴在枯树上的骏马,正不安地甩着头,喷着白色的鼻息!
那是……睿王府亲卫的马!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瞬间点燃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她朝着最近的那匹健硕的黑马,用尽最后的力气冲了过去!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她冲到马旁,冰冷的锁链妨碍了她的动作。她根本来不及解开缰绳,也顾不上手腕伤口被锁链边缘磨得鲜血淋漓!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举起手中那块还沾着亲卫鲜血的尖锐碎石!
噗!
碎石狠狠砸在马臀上!
“唏律律——!”黑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猛地扬起前蹄!
柳诗窈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身,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异常决绝的姿态,滚上了马背!她死死抓住马鬃,双腿用力夹紧马腹!
“驾——!”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求生欲的吼叫从她喉咙里冲出!
受惊的黑马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前窜了出去!瞬间冲出了稀疏的竹林,一头扎进了村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无边无际的荒野黑暗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柳诗窈的脸上、身上。湿透的锦裘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次颠簸都像在撕扯她的骨头。手腕上的锁链在狂奔中剧烈晃动,摩擦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碰撞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顺着冰冷的铁链流淌,滴落在狂奔的马背上,又迅速被雨水冲刷成淡红色。
身后,睿王府追兵的怒吼和马蹄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住!箭矢撕裂雨幕的尖锐破空声不时在耳畔响起,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
她伏低身体,几乎贴在马背上,脸颊紧贴着湿漉漉、散发着汗味和血腥味的马鬃。冰冷的雨水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几乎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泥腥气。视线被雨水和散乱的长发模糊,只能看到前方一片混沌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如同鬼影般飞速掠过的枯树轮廓。
跑!只能跑!
黑水村的方向早已消失在身后的雨幕中。那个枯井,那具小小的、冰冷的不属于她孩子的骸骨……暂时被她抛在了身后。但那个惊雷般的发现——孩子可能还活着!——却如同最炽热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支撑着她早已透支的身体在狂奔的马背上不至于彻底崩溃。
萧屹!那个恶魔!他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那井底的骸骨不是她的孩子!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折磨她!羞辱她!摧毁她最后的希望!
滔天的恨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胯下的黑马不愧是睿王府的精锐战马,虽然受惊,但在柳诗窈不顾一切的驱策下,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它驮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如同黑色的闪电,在泥泞崎岖的荒野中疯狂奔驰,渐渐拉开了与身后追兵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身后的追兵声和箭矢破空声似乎被狂暴的雨声彻底吞没。前方,一片浓密的、在暴雨中显得更加阴森的黑影出现在混沌的视野尽头。
是树林!
柳诗窈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她猛地一勒马鬃,强行扭转马头,朝着那片树林冲了过去!
冲进树林的瞬间,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部分暴雨,但雨水依旧顺着树叶的缝隙不断滴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地面更加泥泞湿滑,枯枝败叶堆积,马蹄不时打滑。
柳诗窈不敢停留,驱策着疲惫不堪的黑马在林木间艰难穿行。她必须找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必须处理一下手腕上这要命的锁链和伤口!失血和寒冷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意识开始模糊。
终于,在树林深处,她发现了一处被巨大腐朽树根盘绕形成的、勉强可以遮蔽风雨的浅坑。
黑马似乎也到了极限,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
柳诗窈几乎是滚落马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满是腐叶的泥地上。刺骨的寒冷和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树根。雨滴从头顶枝叶的缝隙落下,砸在她的额头、脖颈。她抬起那只被锁链扣住的左手。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乌黑的锁链深深嵌在翻卷的皮肉里,被雨水和血水冲刷得异常狰狞。剧痛如同无数细针,不断刺入她的神经。
必须弄开它!
她喘息着,目光扫过四周。落在一旁的,是那块带着血污和泥浆的尖锐碎石——她唯一的武器和工具。
她用右手颤抖着捡起那块碎石。碎石边缘并不算非常锋利,但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狠厉。她用右手死死抓住锁链扣住手腕的那一节冰冷的铁环,将那块尖锐的碎石,对准了铁环与手腕皮肉连接最薄弱、也是伤口最深的地方!
然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狠狠地将碎石尖锐的一端,朝着自己的皮肉和那该死的铁环连接处,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一声闷响!
“呃——!”柳诗窈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猛地弓起!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
碎石尖锐的边缘深深楔入了本就翻卷的皮肉之中!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但这一下,也成功地让那死死扣住她手腕的锁链铁环,松动了一丝缝隙!
她看到了希望!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志,但她死死咬住牙关,下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再次举起碎石,对准那个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狠狠砸下!
噗嗤!噗嗤!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砸击,都伴随着血肉被撕裂的闷响和她身体剧烈的痉挛!每一次砸击,都让那该死的铁环松动一分!鲜血如同小溪,顺着她的手腕流淌,染红了碎石,染红了身下的腐叶和泥浆。
终于!
在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之后!
“咔哒!”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死死禁锢了她不知多久的、代表着屈辱和痛苦的冰冷锁链,终于被她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硬生生从手腕上砸断了!
断裂的锁链带着半截铁环,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中。
而她的左手腕,此刻已是一片狼藉,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腕骨!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但自由了!
她终于摆脱了这道枷锁!
柳诗窈剧烈地喘息着,撕下自己锦裘内里相对干净的一角布条,用牙齿和右手配合,颤抖着、草草地将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包裹起来。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但至少暂时止住了汹涌的外流。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瘫软在冰冷的树根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她蜷缩起来。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意识向下沉沦。失血、寒冷、剧痛、巨大的精神冲击……早已超出了这具身体的极限。她靠在冰冷的树根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不能睡……不能睡……
她用力掐着自己大腿的伤口,用新的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她摊开那只勉强包扎好的左手,掌心向上。借着从枝叶缝隙透下的、微弱的天光,她看着掌心被锁链边缘磨出的深深血痕。
然后,她的右手食指,颤抖着、蘸着左手腕伤口处不断渗出的温热鲜血,开始在那片狼藉的掌心上,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书写。
没有纸,没有笔。
只有血和肉。
她先画了一个歪斜的、被血迹晕染开的圆圈。代表黑水村。
然后,从圆圈的边缘,引出一条颤抖的、却异常清晰的血线。
血线延伸,指向掌心靠近手腕的位置——那里,她用更浓重、更用力的血痕,画了一个小小的点。
最后,在那小小的血点旁边,她蘸着更多的、自己温热的血,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深深地、刻骨铭心地写下了那四个字——
祠堂夹墙!
鲜血顺着她的掌纹流淌,滴落在地。每一次书写,都伴随着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抽搐。
地图完成!血字完成!
黑水村!祠堂夹墙!
柔烟……你的血诏……指引的地方……我会去……一定……
孩子……我的孩子……等我……
最后一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她彻底陷入昏迷前,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沾满血污和泥浆的脸颊贴在冰冷潮湿的树根上。紧握着那幅以血绘成的地图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泥泞中。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这片阴冷的树林,冲刷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也冲刷着她掌心那幅渐渐被雨水晕开、却已烙印进灵魂深处的血色地图。
睿王府深处,通向隐秘角门的曲折回廊。
暴雨敲打着廊顶的青瓦,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汇聚成一股股浑浊的水流,从檐角飞泻而下,在回廊两侧形成迷蒙的水帘。回廊内光线昏暗,只有廊柱上悬挂的几盏防风琉璃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湿滑的方砖地面和雕花的廊柱。
空气冰冷而潮湿,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雨水的寒意。
吴远亮几乎是被半拖半架着前行。
萧景曜那只落在他肩膀上的手,稳定得如同铁钳,传来的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却也精准地控制着他的方向和速度。那力量如同无形的提线,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失去自主的木偶。
明玉小小的手紧紧抓着他残破衣袍的下摆,跌跌撞撞地跟着,小脸上混杂着未干的泪痕、溅上的血点和巨大的惊恐,如同受惊的雏鸟。她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大眼睛警惕又茫然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回廊和外面狂暴的雨幕。
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吴远亮全身崩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掌心的伤口更是火烧火燎,那幅用血刻下的地图如同烙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热的刺痛。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血腥味。大脑因失血和剧痛一片混沌,只有明玉抓着他衣角的那点微小的力量,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线,勉强维系着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他努力偏过头,看向身侧半步之前的萧景曜。昏黄的灯光勾勒出萧景曜侧脸的轮廓,线条温润,下颌的弧度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柔和。然而,那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只剩下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深不可测。
血诏……就是这个人!吴远亮心中翻涌着巨大的愤怒和质疑,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疯狂地冲撞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毁掉柔烟用命换来的证据?祠堂夹墙……他现在只能依靠掌心的血图和自己的记忆!这究竟是意外,还是……刻意的安排?
他想质问,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
“爹爹……”明玉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小手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吴远亮的心猛地一抽,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抬起,轻轻覆在明玉抓着他衣角的小手上。入手一片冰凉和颤抖。他用力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安慰。现在不是质问的时候,活下去,带着明玉活下去,才是唯一!
回廊似乎没有尽头,在暴雨的喧嚣中延伸。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不起眼的、包着铁皮的窄小角门。门紧闭着,与周围斑驳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若非萧景曜引路,极易被忽略。
萧景曜的脚步停在门前。他没有立刻开门,那只按在吴远亮肩上的手微微加重了一分力道,示意他停下。吴远亮和明玉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萧景曜侧耳,似乎在倾听着门外狂暴雨声掩盖下的动静。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如同暴风雨中心的礁石。几息之后,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吴远亮惨白的脸和紧攥的左拳,再掠过明玉惊恐的小脸,最终落回那扇紧闭的角门上。
“门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清晰地传入吴远亮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是生路,也是绝路。”
吴远亮的心猛地一沉。
“握紧你掌心的东西。”萧景曜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紧握的左手上,那眼神如同实质,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幅血绘的地图,“活着到那里。那是你……唯一的筹码。”
筹码?祠堂夹墙?柔烟留下的秘密?吴远亮脑中念头飞转。萧景曜知道那是什么?他毁掉血诏,却又指引自己去那里?这到底是……
不等他想明白,萧景曜已收回目光,那只一直按在他肩上的手,也缓缓移开。失去那股支撑的力量,吴远亮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栽倒,被明玉死死拉住。
萧景曜不再看他们,他上前一步,伸出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地搭在了冰冷的门闩上。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门闩被拉开。
萧景曜的手臂用力,向外一推——
吱呀——!
沉重的、包着铁皮的角门,带着生涩的摩擦声,被缓缓推开!
一股比回廊内更加冰冷、更加狂暴的气息,瞬间夹杂着密集如鞭的雨点,猛烈地灌了进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门外的景象,如同地狱的入口,骤然呈现在吴远亮和明玉眼前!
不再是王府内熟悉的庭院,而是一片被无边暴雨彻底统治的、未知的黑暗荒野!狂风卷着雨鞭,发出凄厉的呼啸。地面一片泥泞,浑浊的水流肆意横淌。远处,只有影影绰绰、在风雨中疯狂摇曳的枯树轮廓,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一辆没有任何王府标识、极其普通的青篷马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静静地停泊在门外几步远的泥泞之中。拉车的是一匹看起来颇为健壮的栗色驽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在暴雨中甩着头。车辕上坐着一个披着厚重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车夫,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仿佛一尊凝固在风雨中的石像。
“上去。”萧景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远亮看着门外那片狂暴的黑暗和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生路?还是绝路?萧景曜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回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拳,掌心那烙印着血图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祠堂夹墙……唯一的筹码……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混杂着泥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没有选择了。
“明玉,抓紧爹爹!”他嘶哑地低喝一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忍着剧痛,猛地弯腰,将明玉小小的身体紧紧抱了起来!
明玉惊呼一声,本能地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里。
吴远亮抱着女儿,一步踏出了那道象征着王府界限的角门!
冰冷的暴雨如同无数冰针,瞬间狠狠扎在他裸露的皮肤和崩裂的伤口上!刺骨的寒意和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脚下的泥泞湿滑无比,他踉跄着,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如同跋涉在粘稠的沼泽里。
短短几步距离,仿佛隔着生死。
终于,他冲到了马车旁。那披着蓑衣的车夫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依旧低垂着头,对近在咫尺的吴远亮父女没有任何反应。
吴远亮用肩膀猛地撞开车厢那扇单薄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干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顾不上许多,先将怀中的明玉用力塞了进去!
“进去!”
明玉小小的身体滚入黑暗的车厢。
吴远亮一手死死扒住湿滑冰冷的车辕,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也狠狠摔进了车厢!
砰!
车厢门在他身后被猛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狂暴的雨声,但车身依旧在风雨中微微摇晃。
车厢内一片漆黑,狭窄而简陋,只有身下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明玉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有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睁着,寻找着吴远亮的方向。
“爹爹……”她带着哭腔小声唤道。
“别怕……明玉……别怕……”吴远亮喘息着,摸索着将女儿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着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他能感觉到明玉的颤抖,能听到她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一声沉闷的鞭响!
啪!
紧接着,车身猛地一晃!
“驾!”车夫一声低沉的吆喝。
那匹栗色的驽马发出一声嘶鸣,迈开了蹄子。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地启动,颠簸着,摇晃着,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被狂暴暴雨笼罩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荒野之中!
车轮碾过泥泞,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混合着外面更加清晰的、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哗哗雨声,敲打着吴远亮紧绷的神经。
他紧紧抱着明玉,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伤口的剧痛。黑暗中,他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车厢内的情况,却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
那个车夫是谁?萧景曜的人?还是……别的势力?这辆车会驶向哪里?祠堂夹墙?还是……另一个陷阱?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左手。掌心伤口被挤压,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那烙印在皮肉上的、歪斜的圆圈,颤抖的血线,微小的血点,以及那四个力透“纸”背的血字——
祠堂夹墙!
柔烟……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绝路,无论这血图是希望还是诅咒……我都必须去!
为了你,为了明玉,也为了……那被深埋的真相!
马车在暴雨中颠簸前行,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载着满身的伤痕和无尽的谜团,驶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黑水村,祠堂。
暴雨似乎永无停歇之意,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祠堂破败的瓦顶上,发出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冰冷的鼓槌在敲击。雨水顺着瓦片的缝隙流淌下来,在祠堂前坑洼的石板地上汇集成浑浊的水洼。
这座祠堂早已荒废多年。斑驳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挂着一把同样锈死的巨大铁锁。门楣上的匾额斜斜挂着,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残缺的“祠”字。两侧的围墙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风雨中无力地摇摆,露出底下坍塌的砖石。整座建筑在铅灰色的天幕和狂暴的雨帘下,显得格外阴森、破败,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沉默的巨人。
祠堂内部,更是昏暗一片。
腐朽、潮湿、尘土混合着浓重的霉味,构成了这里永恒的气息。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屋顶破碎的瓦片缝隙中艰难地投射下来,形成几道倾斜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光柱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蛛网如同破败的纱幔,在梁柱间、神龛上层层叠叠地垂挂下来。供桌早已倾倒,断裂的桌腿散落一地。曾经供奉的牌位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灰尘,散落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被遗弃的枯骨。
死寂。
只有屋顶雨点的狂暴敲打声,以及雨水从破洞处滴落在地面积水中的滴答声,在这空旷而腐朽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祠堂后殿,一处更加隐蔽、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的角落。
这里堆满了腐朽的稻草、散落的破瓦罐和一些不知名的杂物。厚重的灰尘覆盖了一切。
在角落的墙壁上,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与周围墙壁的缝隙显得格外严密,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仔细查看,绝难发现异常。石板上方,隐约可见几道极其细微、被灰尘掩盖的、仿佛利爪抓挠留下的陈旧痕迹。
突然!
一只沾满泥泞、布满新旧伤痕的手,猛地从黑暗中伸出,死死地抠在了那块巨大的青石板边缘!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手背上几道新鲜的划痕正缓缓渗出细小的血珠。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肮脏、布满泥泞和干涸血迹的手,也扒了上来!这只手的手腕处,缠绕着被血浸透的、肮脏的布条,显然是仓促处理过的伤口。
两只手同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臂的肌肉绷紧,带动着隐藏在黑暗中的身体!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决绝意志的低吼,在黑暗的角落中响起!
随着这声低吼,那块沉重无比、仿佛与墙壁长在一起的巨大青石板,竟然在两只手的奋力抠挖和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石头摩擦的沉闷声响!
嘎吱……嘎吱……
石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内移动了一丝!
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在黑暗的墙壁上,如同地狱张开的嘴,无声地显露出来!
缝隙之后,是更加浓稠、更加深沉的黑暗。
一股比祠堂内更加阴冷、更加陈腐、仿佛沉淀了数百年时光尘埃的寒气,如同实质般,从缝隙中汹涌而出!
寒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古老木头、朽烂布帛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气味。
那只扒在石板边缘、缠绕着肮脏血布条的手,似乎被这寒气激得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下一刻,那双手更加用力地抠紧了石板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黑暗中,一个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融入了那片未知的、散发着古老寒气的黑暗之中……
嘎吱……
沉重的青石板,在身影完全挤入后,又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重新合拢。
墙壁恢复如初,仿佛从未被移动过。
祠堂后殿的角落,再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屋顶雨水滴落的、永恒的滴答声。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新带入的泥泞和血腥气息,证明着方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一幕,并非幻觉。
祠堂之外,暴雨依旧肆虐。
荒村死寂。
而在祠堂那扇紧闭的、锈死的破败大门前,浑浊的积水中,几道被雨水迅速冲刷变淡的、新鲜的车辙印记,正无声地指向这片被遗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