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遇(1 / 2)

我在潼阳门认出了失踪六年的发妻。

她成了睿王宠妃,五年为他生五子。

宫宴上她含笑喂睿王吃樱桃,指尖染着与我大婚时同色的蔻丹。

当夜我潜入王府枯井,摸到井壁刻着我们的婚书。

最后一个字旁添了新鲜血痕:逃。

上京的晨,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仪,尤其是这帝都咽喉潼阳门下。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着巍峨的城楼雉堞,将本就高耸的城墙衬得愈发迫人。深秋的寒气混着未散的夜露,凝成一片湿冷的白雾,无声地弥漫在护城河与等待入城的冗长队伍之间。车马辚辚,人声低沸,夹杂着守城兵士不耐烦的呼喝,汇成一片压抑的嗡鸣。空气里浮动着牲口粪便、尘土和无数早起之人呼出的浑浊气息。

吴远亮勒马停在队伍中段,一身半旧的青灰色武官常服,风尘仆仆。他微微仰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那被浓雾半掩的、如同巨兽蹲伏的潼阳门城楼。玄铁包裹的巨大城门只开了一线,如同巨兽微启的唇缝,缓慢而威严地吞吐着人流。城楼上值守士兵盔顶的红缨在灰白雾气中偶尔闪现,像几点凝固的血。

六年了。

并州城隍庙那片狼藉的灯火、那截染泥的粉色衣角、那四年里掘地三尺的疯狂、山阳镇风雪夜扑空的绝望……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翻腾,又被强行压下,最终沉淀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刻入骨髓的冷硬。掌心那道被自己指甲反复抠挖、又被岁月勉强抚平的旧疤,在湿冷的空气里隐隐发烫。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此番入京,非为叙职,而是领罪。梁国细作在并州潜伏多年,竟在他眼皮底下策划了一场骇人的屠杀,数十百姓罹难。消息震动朝野,他这个并州都督首当其冲。前途未卜,凶险叵测。

正当他心头沉郁,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前方缓慢挪动的队伍时,一阵异样的骚动从城门方向传来。

“让开!都让开些!”守城校尉陡然拔高的呼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动着向两侧分开。一辆通体玄黑、四角悬挂赤金螭纹铃的豪华马车,在四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的西域骏马拉动下,由两队盔甲鲜明、腰挎长刀的王府侍卫开道,缓缓驶来。马车轮毂包着厚实的皮革,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在这嘈杂的环境中竟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肃穆与威压。

队伍被迫停下。那马车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吴远亮马匹的侧前方,距离不过丈余。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冷矜贵的沉水香气,瞬间压过了周遭的浑浊气息,飘入鼻端。

坐在车辕上的是一名身着王府侍女服饰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却神情冷肃。她并未下车,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赤金为底、螭龙盘绕的令牌,朝着城门方向高高举起。

“睿王府车驾!速开通道!”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守城校尉一见那令牌,脸色微变,立刻躬身抱拳,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恭敬:“卑职遵命!快!挪开拒马!给王妃让道!”兵丁们动作麻利地将沉重的拒马鹿砦挪开。

就在这短暂停顿的瞬间,异变陡生!

拉车的四匹白马中,最外侧那匹极为神骏的头马,不知被雾气中何处飞来的一只灰雀惊扰,亦或是被旁边一辆运菜骡车掉落的萝卜滚到了蹄下,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它高高扬起前蹄,碗口大的铁蹄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整个车身随之剧烈一晃!

“唏律律——!”

“稳住!”车夫大惊失色,死死勒紧缰绳。王府侍卫瞬间绷紧,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四周。

车身的晃动使得一侧的车窗布帘被颠开了一条缝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刹那,坐在马上的吴远亮,目光下意识地被那动静吸引,顺着那掀开的缝隙,朝车内望去——

只一眼。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生生扼住了咽喉!

世界骤然失声。潼阳门的巍峨、城下的喧嚣、湿冷的雾气、马匹的嘶鸣……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视网膜聚焦于车内那一瞥的瞬间,轰然崩塌、退散、化为虚无!

车内光线幽暗,却足以照亮那张倚在锦垫上的侧脸。

黛眉如远山含烟,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琼鼻挺秀,唇色是天然的、带着一丝羸弱苍白的淡粉。最是那下颌至脖颈的线条,流畅优美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柔光。

紫衣……金丝刺绣的繁复花纹在她肩头若隐若现……

不是神似。

是……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万载寒冰!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尖锐的蜂鸣声几乎要刺穿鼓膜!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狂喜与灭顶恐惧的洪流,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吞噬!

“柔烟……?”一个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名字,从吴远亮剧烈颤抖的唇间逸出,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六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蚀骨的思念与绝望的搜寻,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那张清晰又模糊的容颜……在这一刻,被这车窗缝隙里惊鸿一瞥的侧影,彻底点燃、炸裂!

是她!一定是她!那眉梢眼角的弧度,那脖颈微侧的姿态……早已融入他骨血深处,绝不可能认错!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他紧攥缰绳的手背上,他才惊觉自己竟已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内衫。

就在这魂魄离体的恍惚瞬间,训练有素的车夫和王府侍卫已合力将受惊的马匹迅速安抚下来。那掀开一隙的布帘被一只从车内伸出的、纤细白皙、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轻轻而从容地拉拢、掩好。

“走。”车内传出一个女子声音。那声音温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沙哑感,像被什么磨损过。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辘辘,在守城兵士敬畏的目光和人群自觉让开的通道中,平稳而迅速地驶入了那幽深的潼阳门门洞,如同投入巨兽之口,转瞬便消失在弥漫的晨雾深处,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沉水香。

“喂!发什么愣!往前走啊!”身后传来粗鲁的催促和车夫不耐的呵斥声。

吴远亮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巨大震撼中被强行拽回现实。潼阳门的喧嚣、湿冷的雾气、马匹的响鼻声、守城兵丁的呼喝……潮水般重新涌入感官。

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下意识地狠狠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吃痛,向前小跑了两步,却被前方依旧缓慢挪动的人群挡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玄黑马车消失的方向,仿佛自己心脏最深处的一部分,也被那浓雾和城门无情地吞噬、带走了。

“刚才……那是谁的车驾?”吴远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喉咙。他侧过头,问旁边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常往来京城的行商。

那行商还沉浸在目睹王府车驾的兴奋中,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和敬畏:“哎哟,军爷您外地来的吧?那赤金螭龙令!整个上京,除了宫里,就只有睿亲王府有这排场!车里坐的,定是睿王爷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侧妃娘娘,柳诗窈柳夫人!”

柳诗窈?

户部侍郎之妹?

一个陌生的名字,带着冰冷的权贵烙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吴远亮刚刚被巨大希望冲击得滚烫的心口!

“睿王……侧妃?”吴远亮喃喃重复,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那行商脸上,“你……可见过这位侧妃真容?”

行商被他眼中骤然迸发的、几乎要吃人的骇人光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也小了下去:“这……这等贵人,小人哪能得见?不过……不过都传这位柳夫人深居简出,是位顶顶贤德的美人儿!睿王爷为了她,那可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笑意,声音压得更低,“……五年抱了五个!两子三女!啧啧,这恩宠,这福气,满上京的贵妇圈,谁不眼红?”

五年!五个孩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吴远亮的神经上!

轰——!

一股狂暴的、混杂着滔天怒火、荒谬绝伦和被彻底愚弄的巨大冲击力,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眼前瞬间血红一片!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皮革生生捏碎!

江柔烟!他的柔烟!那个知书达理、温婉如水的并州第一才女!那个与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婚三载虽无子嗣却依旧恩爱如蜜的妻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户部侍郎的妹妹?成了睿王五年生五子的宠妃?!

荒谬!可笑!这绝不可能!

可……那张脸……

那惊鸿一瞥的侧影,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死死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与记忆中妻子的容颜严丝合缝地重叠!那眉眼,那鼻唇,那下颌的线条……世上绝无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除非……是同一个!

巨大的矛盾如同两条狂暴的毒龙,在他脑中疯狂撕咬!一个是深爱入骨、失踪六年的发妻,一个是深居王府、为睿王诞育五子的尊贵侧妃。身份、地位、经历……天差地别!可那容颜……

“军爷?您……您没事吧?”行商被他脸上瞬息万变的狰狞表情和眼中骇人的血色吓得连连后退。

吴远亮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几乎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冰封住的、深不见底的沉郁和锐利。

“无事。”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冷硬。不再看那行商一眼,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潼阳门那幽深的门洞,锁定了那辆玄黑马车消失的方向。

睿王府……柳诗窈……

无论你是谁,无论这背后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和滔天的权势……我吴远亮,定要亲手揭开这层画皮!

他猛地一抖缰绳,催动马匹,随着缓慢前移的队伍,一步步,坚定地,踏入了上京这座巨大而森冷的权力漩涡中心。晨雾弥漫,将他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一双在阴影中燃烧着决绝火焰的赤红眼眸。

接下来的日子,吴远亮如同陷入泥沼的困兽,在冰冷的驿馆和森严的兵部衙门之间来回奔波。梁国细作案的调查如同预想般步步紧逼,各种盘诘、质询、对质接踵而至。他沉着应对,将并州布防的疏漏与己身的失察承担得滴水不漏,但眉宇间的沉郁和眼底深处的风暴,却一日浓过一日。

他所有的精力,在应付完官面上的狂风暴雨后,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了上京权贵圈层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

睿王府侧妃柳诗窈。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魔咒,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动用了一切能用的、隐秘的人脉和手段。早年军中的袍泽,如今在京畿卫担任中层武官的旧部;一些消息灵通、专门为达官显贵牵线搭桥的“清客”;甚至通过江家在上京的远亲,拐弯抹角地打探。

信息碎片一点点汇聚,拼凑出的轮廓,却让他心头的疑云和寒意越来越重。

柳诗窈,户部侍郎柳文博之妹。家世清贵,父兄皆在朝为官,门第虽非顶尖,却也足够体面。据说早年定过亲,但男方尚未过门便染病身亡,她因此守了望门寡,蹉跎至二十四岁。五年前,也就是江柔烟失踪后不到一年,在一次皇家举办的春猎上,不知如何入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睿王萧屹的眼。

此事当年轰动一时。十五岁的少年亲王,前途无量,竟要娶一个比他大了整整九岁、且有过婚约的“老女”?无数名门闺秀梦碎,无数朝臣暗讽,更有御史风闻奏事,言其不合礼法。然睿王萧屹,这位皇帝最宠爱、十岁便随外祖上战场、以勇武和仁德着称的皇子,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他亲自入宫,在帝后面前长跪不起,直言非柳氏不娶,甚至不惜以放弃亲王爵位相胁!帝后最终拗不过爱子,加之柳家门风清白,此事才得以成行。柳诗窈以侧妃之礼入府,虽非正妃,但睿王情深,自此再未纳他人。

而关于这位柳侧妃本人,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低调”与“贤德”。自入王府,她几乎从未出现在任何公开的宴会场合,即便是皇室年节宫宴,也告病不出。王府内宅事务,名义上由一位老成的管事嬷嬷打理,但明眼人都知,真正的权柄,隐在那位深居简出的侧妃手中。而最有力的佐证,便是她入府五年,为睿王诞下两子三女!五年五胎!这份“功劳”,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坐实了睿王对她的“专宠”,也让所有关于她“失礼”、“不祥”的流言彻底消散。

“五年五胎……”驿馆昏黄的灯光下,吴远亮盯着面前一张粗糙的、标注着几个关键时间点的纸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墨痕,留下冰冷的印记。他的眼神幽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这生育的频率,近乎掠夺,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疯狂!寻常妇人,如何承受?他的柔烟,当年他们成婚三载,虽期盼子嗣,却从未有过如此密集的索取!

“深居简出……不见外人……”他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冰渣。是身体孱弱?还是……根本不能见人?!怕被认出?!

“睿王情深……非她不娶……”吴远亮嘴角扯出一个极冷、极讽刺的弧度。十五岁的少年亲王,战场上杀伐果断,心智远超常人。他看中的,究竟是柳诗窈这个人,还是……这张足以倾城的脸?这张属于失踪的并州都督夫人江柔烟的脸?!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脑中疯狂滋生:失踪……掳掠……改头换面……柳诗窈!

这念头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若真如此,那睿王萧屹……这个被天下称颂的贤王,背地里该是何等龌龊不堪的禽兽?!而他的柔烟……这六年,又遭受了怎样非人的禁锢与折磨?!

“砰!”吴远亮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简陋的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笔墨纸砚震得跳起。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赤红一片,如同濒临失控边缘的凶兽。

不!不能妄断!他需要证据!需要亲眼见到那个柳诗窈!需要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他需要确认!

机会,在他近乎焦灼的等待中,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

三日后,兵部尚书府邸夜宴。

名义上,是为几位从边镇回京述职的将领接风洗尘,实则是对梁国细作案相关人员的又一次敲打与试探。吴远亮作为并州都督,此案的关键人物,自然在受邀之列。

他换上了一身半新的深青色武官常服,尽量收敛起眉宇间的锋锐和眼底的沉郁,随着引路的仆人,踏入尚书府灯火辉煌、暖香袭人的花厅。

厅内早已高朋满座。紫檀木的案几上珍馐罗列,银壶玉盏流光溢彩。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翩跹。京中显贵、各部重臣、军中将领,或推杯换盏,或低声交谈,一派富贵升平的景象。

吴远亮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厅门的下首,并不起眼。他沉默地入座,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主位上,兵部尚书正与几位阁老谈笑风生。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落在了主位旁最尊贵的那张紫檀木蟠龙大案上。

睿亲王,萧屹。

这位年轻的亲王独自踞坐一席。他并未穿正式的亲王蟒袍,只着一身玄色绣银螭纹的锦缎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如松。灯光映照下,面容俊美得近乎锐利,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微抿,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沉凝。他并未参与席间热闹的交谈,只是偶尔端起玉杯轻抿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偶尔与旁边官员目光相接,也只是微微颔首,矜持而疏离。

这就是那个“情深不寿”、“非她不娶”的睿王?吴远亮的心沉了沉。萧屹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隐隐透出的威压,让他意识到,此人绝非外界传言中那个仅仅“勇武仁德”的单纯皇子。这是一个心思深沉、极难对付的对手。

他的王妃呢?柳诗窈呢?吴远亮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宴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络。兵部尚书显然有些醺然,他端着酒杯起身,朝着睿王萧屹的方向,声音洪亮地笑道:“王爷今日肯赏光,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席间独饮,岂不寂寞?不知王妃娘娘……”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一静,许多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探究,投向睿王。关于那位神秘的柳侧妃,京中权贵圈无人不好奇。

萧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深邃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暗影。他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内子素喜清静,身子也弱,不惯这等喧嚣场合。尚书大人盛情,本王代她心领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一丝失望在席间弥漫开。兵部尚书脸上笑容僵了僵,随即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是下官唐突了,唐突了!王妃娘娘玉体金安要紧!王爷,下官敬您一杯!”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吴远亮的心却沉入了谷底。连兵部尚书的面子都不给?这“深居简出”,竟严密至此?他捏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发白。难道……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心头的焦躁和失望如毒蛇噬咬之时,花厅侧面的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细碎的碰撞声。

这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喧嚣的丝竹声、谈笑声,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切断,戛然而止!

花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晃动的珠帘。

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拨开了垂落的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