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踪(1 / 2)

七夕灯海如昼,我的夫人江柔烟在护卫环伺中凭空消失。

目击者说她被灯笼的阴影吞没,只留下一缕断裂的衣角。

我翻遍并州城每一寸土地,甚至掘开乱葬岗的棺材。

第四年隆冬,我在边关雪地里抓住一个梁国探子。

他临死前盯着我的眼睛笑:“都督夫人?她一直在你枕边啊……”

并州城,元景六年的七夕夜,似乎连天空都被凡间的喧嚣点燃了。夜幕尚未完全垂落,城中早已燃起千万盏灯。红纱灯、走马灯、莲花灯、鲤鱼灯……各色灯盏争奇斗艳,沿着长街两侧蜿蜒铺陈,汇成一片光的河流,直淌向城隍庙前最为开阔的广场。

广场上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沉沉的夜幕。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糖人的甜腻、炸糕的油润,以及无数男女身上散发出的脂粉气和汗味,混合成一种浓烈到令人微醺的节庆气息。杂耍艺人将火把舞得呼呼生风,引得围观者阵阵惊呼;小贩们声嘶力竭地吆喝着,招揽着被灯火迷了眼的游人;年轻男女借着这难得的契机,在灯影与人潮的掩护下,眼波流转,暗通款曲。鼓乐笙箫声此起彼伏,将这喧闹一层层推向高潮。

就在这片鼎沸的欢乐海洋边缘,一辆青篷马车悄然停驻。车帘掀起,先下来的是两个伶俐的丫鬟,正是琅夏和玉秋。随后,一位体态丰腴、面容慈和的中年妇人被小心搀扶下来,正是乳母汪氏。最后,一只戴着玉镯、纤细白皙的手搭在琅夏伸出的臂上,粉红色锦衣的身影轻盈落地。

江柔烟。

她甫一出现,周遭嘈杂的声浪仿佛都低了几分。粉色的锦衣衬得她肌肤胜雪,在流动的灯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只梳了个简单的云髻,斜斜簪了一支点翠步摇,几缕碎发被夜风拂在光洁的额角。她微微仰头,看着漫天璀璨的灯河,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映着跃动的光点,盛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喜悦。这并州第一美人的容颜,此刻在节日的灯火下,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鲜活。

“夫人,真热闹啊!”琅夏紧紧挽着她的手臂,兴奋地踮起脚尖张望,生怕一个不留神,主子便被人潮卷走。

乳母汪氏也上前一步,紧挨在江柔烟另一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夫人,老奴瞧着这人实在太多了,不如就在这外围转转,看看灯便好?都督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江柔烟闻言,唇角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声音温软如春风拂过柳梢:“乳娘,无妨的。一年只此一次七夕,闷在府里岂不可惜?我们就在近处走走,看看灯谜,不往那最挤处去便是。有你们在,还有都督派来的精干护卫,还怕什么?”她说着,目光掠过汪氏肩后,看向不远处那几个穿着便装、身形挺拔、目光如鹰隼般警惕扫视四周的健壮汉子——那是吴远亮亲自挑选的家将。

汪氏看着夫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期盼,又瞥了一眼那些隐在人流中却始终保持着警戒距离的护卫,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走罢!”江柔烟兴致盎然,一手依旧挽着琅夏,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玉秋,“我们去猜几个灯谜可好?听说今年的彩头格外新奇呢。”

人流裹挟着她们,缓缓汇入那条由灯火与喧嚣构成的长河。江柔烟像一尾灵动的鱼,在光影与人流的缝隙中游弋。她在一处悬挂着精巧走马灯的摊位前驻足,仰头看着灯屏上旋转的八仙过海图案,光影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明灭跳跃。她猜中了一个并不算难的灯谜,得了一支小巧的绒花,便笑盈盈地簪在了玉秋的发髻上,惹得小丫鬟脸蛋绯红。

她们又停在一个吹糖人的老翁摊前。老翁枯瘦的手指灵活翻飞,片刻间便吹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江柔烟看得入神,眼中满是惊叹的星光。琅夏机灵地付了钱,将那晶莹剔透的彩凤糖人递到夫人手中。

“真好看。”江柔烟小心翼翼地捏着竹签,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对着灯火细细端详。糖凤凰的羽翼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晕。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和骚动,如同平静的湖面猛地投入巨石!

“让开!快让开!马惊了!马惊了——!”声嘶力竭的吼叫炸开,紧接着是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疯狂碾过石板路的轰隆巨响!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毁灭性的蛮力,直冲她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而来!

“夫人小心!”汪氏惊骇欲绝的尖叫几乎撕裂空气!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像护雏的老母鸡,想将江柔烟整个搂进怀里。

几个护卫反应也是极快,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目光锐利如刀,猛地朝惊马嘶鸣的方向望去,身体本能地朝中心聚拢,试图在混乱的人潮中构筑一道人墙。

然而,变故来得太快,太猛!

原本还算有序的人群,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彻底引爆。恐惧像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惊叫声、哭喊声、推搡咒骂声、物品被撞翻的破碎声……所有声音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巨大噪音浪潮。无数人为了躲避那失控冲来的马车,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彻底失去了方向,只凭着本能疯狂地推挤、冲撞、奔逃!

混乱如同实质的巨手,狠狠拍下!

琅夏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从侧面撞来,她死死挽着江柔烟胳膊的手指瞬间被强行掰开!那股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节发出的错位般的脆响,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被汹涌的人流狠狠撞得向后趔趄倒退,瞬间就离江柔烟站的位置隔开了好几步!

“夫人——!”琅夏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尖叫,拼命想逆流冲回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护卫们也被这股混乱的人潮冲得东倒西歪,阵型瞬间溃散!他们奋力拨开疯狂推挤的人群,却如同陷入泥沼,动作被无数混乱的身体死死阻滞。一个护卫头领模样的汉子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跳,他猛地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在灯火下闪过,厉声咆哮:“闪开!都给我闪开——!”试图用这凛冽的寒光震慑开一条通道。

汪氏的位置稍靠后,她拼了老命想扑上前抓住江柔烟的衣角,却被一个只顾逃命的壮汉狠狠撞在肩膀上,痛呼一声,踉跄着几乎摔倒。等她再抬头,视野中哪里还有那抹熟悉的粉红身影?

只有攒动如沸水的人头,只有无数惊惶扭曲的面孔,像汹涌的浊流,瞬间淹没了江柔烟方才所站的地方。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惊马嘶鸣到人潮失控,再到江柔烟被冲散消失,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惊马拖着那辆沉重的板车,裹挟着风雷之势,从她们方才站立之处数步之外轰然碾过!车体狠狠撞翻了好几个避让不及的摊子,木屑、彩纸、破碎的灯笼和散落的货物四散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狼藉的雨。马车最终在更远处被几个反应过来的巡城兵丁合力制住,但灾难的余波仍在震荡。

琅夏和玉秋终于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冲回到江柔烟消失的位置。地上只有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糖凤凰碎片,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在灯火下反射着碎裂的光。那支点翠步摇也遗落在几步之外,翠羽黯淡,孤零零地躺在尘埃里。

“夫人!夫人——!”琅夏的声音已经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像无头苍蝇般在周围疯狂地转着圈,拨开每一个可能挡住视线的路人,绝望地搜寻着那抹粉色的身影。玉秋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也跟着一起哭喊,徒劳地在原地打转。

护卫们终于艰难地重新聚拢过来,个个脸色铁青,如同被寒霜打过。护卫头领周泰,那个方才拔刀的汉子,此刻脸上肌肉扭曲,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狂怒交织的火焰。他猛地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面,突然,他的动作凝固了!

就在江柔烟站立位置旁,一个倾倒的灯笼架下,露出半截被踩进泥泞里的布料!

那是极其柔滑昂贵的蜀锦!粉色的底子,上面用更浅的丝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暗纹——正是夫人江柔烟今日所穿锦衣的衣料!

周泰的心猛地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被撕扯下来的衣角从泥泞中抠出。布料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巨大的外力强行撕裂。

“夫人……被人掳走了……”一个护卫看着那截衣角,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这绝非简单的走散!

“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周泰猛地攥紧那截冰冷的衣角,骨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其嵌入掌心。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凶戾,“以这点为中心!方圆百步之内,所有巷子、摊位、店铺、犄角旮旯!活要见人,死要……”最后两个字被他生生咬碎在齿间,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给我找!找不到夫人,都提头回去见都督!”

护卫们再无迟疑,如同离弦的箭,带着不顾一切的杀气,猛地扎入尚未完全平静下来的人群和混乱的街巷之中。粗暴的喝问声、推搡声、翻找声瞬间取代了节日的喧嚣。

琅夏捧着那支沾了尘土的步摇,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汪氏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念叨着:“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拉住夫人啊……”声音凄厉绝望。

灯火依旧璀璨,但映照在她们脸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恐惧。并州城这个喧嚣的七夕之夜,骤然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不祥的血色。

并州城西郊,都督营寨。

夜已深,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的肃杀。吴远亮端坐在主位的案几后,眉头紧锁。他刚过而立之年,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即使此刻穿着常服,也掩不住一股常年军旅生涯淬炼出的刚毅与锐气。他正审阅着几份紧急军报,是关于梁国边境异动的密函。烛火在他深沉的眼底跳动,映照出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案几一角,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壶嘴正袅袅冒着热气。这是出门前江柔烟亲手为他备下的,叮嘱他莫要只顾公务忘了休息。壶身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馨香。吴远亮端起案上的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冰裂纹,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她此刻,想必正在那灯海中流连忘返吧?那副雀跃的样子,定是美极了。他心头盘算着,待处理完这几份紧要军报,便快马去寻她,陪她猜几个灯谜,买些她喜欢的零嘴……

“报——!”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嘶喊,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撕裂了军营沉寂的夜,也狠狠刺穿了吴远亮短暂的遐思!

帐帘被粗暴地撞开,一个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是周泰!他身上的便服沾满了泥泞和污秽,几处破损,脸上更是青紫交加,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狼狈不堪。他抬起头,那张平日里刚毅沉稳的脸,此刻只剩下骇人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被无形的寒风冻僵。

“都督……都督!”周泰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夫人……夫人她……不见了!”

“哐当——!”

吴远亮手中那只温热的茶杯瞬间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四溅开来,有几滴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吴远亮脸上的所有柔和、所有的思绪,在周泰那绝望的“不见了”三个字砸下来的瞬间,被一股狂暴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流彻底吞噬!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瞬间拉满的硬弓,骨骼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原本深邃的眼眸,在烛火映照下,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随即猛地扩散开,里面翻滚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紧接着,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你说什么?!”吴远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闷雷在厚重的乌云中滚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死寂的军帐里。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瘫在地上的周泰完全笼罩。那股骤然爆发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得周泰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更深地将头埋下去。

“庙会……人太多……惊马冲撞……人群大乱……”周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几乎将他撕裂,“护卫……护卫被冲散……夫人……夫人就在……就在我们眼前……没了……只……只找到这个……”他颤抖着举起手,掌心摊开,赫然是那半截粉色的、沾满泥泞的衣角!

那抹熟悉的粉色,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吴远亮的眼底!

“轰——!”

吴远亮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摧毁理智的狂暴力量瞬间冲垮了天灵盖!眼前的一切——烛火、军报、案几、跪在地上的周泰——都在剧烈地晃动、旋转、扭曲!耳边是尖锐到令人疯狂的蜂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巨大的铁爪狠狠攥住,猛地收缩,然后又被狂暴地撕扯开!剧痛伴随着灭顶的黑暗,瞬间将他淹没!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伸手撑住案几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坚硬的硬木案几表面,竟被他硬生生抠出几道深痕!

“废物!”吴远亮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死死钉在周泰身上,“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要你们何用?!”那声音不再是闷雷,而是炸裂的雷霆霹雳,震得整个军帐嗡嗡作响!

周泰匍匐在地,身体抖如筛糠,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砸在尘土里:“属下……属下万死……万死难辞其咎……”

“万死?”吴远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笑意,“你死一万次,能换回夫人一根头发吗?!”他猛地绕过案几,几步冲到周泰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竟将这样一个魁梧的汉子如同拎小鸡般生生提了起来!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泰惨白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那喷薄而出的、带着血腥味的暴怒气息几乎让周泰窒息。

“说!在哪丢的?!所有细节!一个字都不许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的意志。

周泰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庙会上的惊变、人群的混乱、护卫被冲散、如何发现衣角、如何疯狂搜寻无果的过程,艰难地复述了一遍。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吴远亮眼中血色更深一分。

“……属下……属下无能……已带人将那片地方翻了三遍……活不见人……死……死……”周泰终究没敢说出那个字。

“闭嘴!”吴远亮猛地将他掼在地上!周泰闷哼一声,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

吴远亮不再看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雄狮,猛地转身,抓起案几上象征兵权的虎符,狠狠砸在传令兵捧着的铜锣上!

“锵——!!!”

一声穿金裂石、凄厉到极点的锣鸣,骤然炸响!这声音蕴含着主帅无边的狂怒与惊恐,撕裂了军营的宁静,如同死亡的号角,瞬间传遍整个营寨!

“擂鼓!聚将!”吴远亮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长啸,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亲兵营!给我上马!目标——并州城隍庙!封锁城门!全城戒严!擅闯者,格杀勿论!”

“咚!咚!咚!咚——!”

急促如暴雨倾盆、沉重如丧钟敲响的聚将鼓声,紧随着那声凄厉的锣鸣,疯狂地擂动起来!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鼓点敲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敲碎了夜的沉寂,也敲响了并州城这个七夕之夜的血色序幕!

整个军营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急促的号角声撕裂长空!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铠甲与兵刃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战马嘶鸣着被从马厩中牵出!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咆哮此起彼伏!

“亲兵营!上马!”

“封锁四门!快!”

“都督有令!全城戒严!擅闯者死!”

“快!快!快!”

火光在营寨中疯狂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惊愕、紧张、随即被军令点燃而变得肃杀铁血的面孔。马蹄声如同狂暴的雷霆,由军营中心炸开,裹挟着冲天的杀气与尘土,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冲破营门,向着灯火阑珊却已暗藏无边凶险的并州城,疯狂席卷而去!

吴远亮一马当先!他早已换上冰冷的玄色铁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被疾驰的烈风扯得笔直,如同翻卷的血浪!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被茶水烫红的印记在火光下异常刺目。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绷紧如铁铸的凶神面具,唯有那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天地的暴怒、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柔烟——!”一声撕心裂肺、裹挟着无尽恐慌与狂暴怒火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出,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冲破喧嚣的马蹄声,狠狠刺向并州城的方向,在夜风中回荡,凄厉得令人心胆俱裂!

“等我!”

马蹄踏碎一地狼藉的灯笼碎片,踏过散落的糖人残骸,踏在冰冷而混乱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回响。吴远亮率领着杀气腾腾的亲兵营,如同一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黑色旋风,冲入了尚残留着节日余温却已彻底变调的城隍庙广场。

眼前的景象,让吴远亮眼中翻腾的血色风暴几乎要溢出来!

广场边缘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狠狠蹂躏过。倾倒的灯笼架、碎裂的木板、散落一地的彩纸和货物、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残羹冷炙……还有斑斑点点,尚未完全干涸的、在灯火下反射着暗红光泽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尘土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慌气息。

几个负责维持庙会秩序、此刻正在清理现场的巡城兵丁,看到这队铁甲森森、杀气冲天的骑兵突然出现,尤其看到为首那位如同地狱杀神般的主帅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都……都督……”兵丁头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吴远亮根本无暇理会他们。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瞬间就锁定了不远处那个瘫坐在地上、捧着什么东西失魂落魄的身影——琅夏!还有旁边脸色死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汪氏!

“夫人呢?!”吴远亮几乎是滚鞍下马,沉重的铁甲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几步冲到琅夏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

琅夏被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狂暴的怒意吓得浑身剧颤,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满是泪痕和尘土,当看清是吴远亮时,巨大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她举起手中那支点翠步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督……夫人……夫人她……奴婢该死……奴婢没拉住……”她泣不成声,只能拼命将那只步摇递向吴远亮,仿佛那是唯一的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