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踪(2 / 2)

吴远亮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支步摇上。那是他去年七夕亲手为她簪上的!翠羽在灯火下依旧华美,却沾满了灰尘,冰冷刺骨。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

汪氏挣扎着扑过来,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姑爷……老奴该死啊……那马……那马冲过来……人……人一下子就乱了……老奴……老奴没抓住小姐的手……”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衣角!”吴远亮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烙铁,狠狠烙在刚刚被亲兵搀扶下马、面如死灰的周泰身上,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在哪里发现的?!”

周泰强忍着伤痛和巨大的恐惧,踉跄着走到那片狼藉的中心,指着一处地面。那里还残留着灯笼架倾倒的痕迹和混乱的脚印。“回……回都督……就是这里……夫人的衣角……被撕扯下来……压在……压在灯笼架下……”他的声音微弱而绝望。

吴远亮一步踏前,蹲下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可怕的、压抑的专注。粗糙的手指拂开地上的浮土和碎屑,指腹感受着冰冷的石板。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地扫过那片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痕迹。除了混乱的脚印和被踩踏的痕迹,似乎并无其他异常。他猛地抓起一把混杂着泥泞、糖屑和灰尘的泥土,凑到鼻端,深深吸气。

尘土味、血腥味、甜腻的糖味……还有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冷冽的异香!那香气绝非庙会上任何脂粉或香料的味道,更像是一种……带着雪域寒气的特殊植物气息!这丝气息微弱得如同幻觉,却让吴远亮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抽!他死死攥紧那把泥土,指关节捏得发白。

“搜!”吴远亮猛地站起身,那截被周泰呈上的粉色衣角在他掌心被攥得死紧,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的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变成了一种低沉到极致、冰冷到骨髓的寒铁摩擦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响彻在每一个亲兵和随后赶到的将校耳中,如同死神的敕令:

“以这点为中心!方圆一里之内!所有活物,鸡犬不留!所有死物,掘地三尺!所有房屋,给我拆!所有店铺,给我砸!所有暗道,给我挖!所有水井,给我淘!所有地窖,给我翻!所有可疑人等,不分老幼,不分贵贱,一律拿下!胆敢反抗者——”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灯火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指前方混乱的街巷,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冻结了空气:

“杀——无——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遵令——!”亲兵营和随后赶到的军士齐声应诺,吼声震天!那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只有被主帅狂暴杀意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铁血!

铁蹄再次踏碎寂静!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甲叶铿锵!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声连成一片!士兵们如同出闸的猛虎、嗅到血腥的群狼,带着冲天的戾气,分成无数小队,凶猛地扑向周围的街巷、店铺、民居!

“开门!都督府搜查!”

“里面的人!全部出来!”

“违令者死!”

粗暴的砸门声、踹门声、惊恐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喊声、士兵厉声的呵斥和盘问声……瞬间取代了节日的余韵,将整个城隍庙区域拖入了混乱与恐怖的深渊!

吴远亮如同铁铸的雕像,伫立在发现衣角的原点。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和士兵们举起的火把映照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玄甲冰冷,猩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浸透了血。他紧紧攥着那截残破的衣料,指缝间渗出点点殷红,不知是泥土还是被他指甲刺破掌心流出的血。他赤红的双眼,如同两盏永不熄灭的地狱业火,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视着这片吞噬了他妻子的黑暗之地。

“柔烟……”一声低哑的、破碎的呼唤,在震天的喧嚣中微不可闻,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你在哪……回应我……”

回答他的,只有远处传来的一声凄厉惨叫——某个试图反抗的泼皮被士兵毫不犹豫地一刀砍翻!血光在火把下短暂地一闪。

夜,浓稠如墨,深不见底。并州城这个七夕的狂欢,彻底沉入了冰冷血腥的炼狱。吴远亮的心,也随着那声惨叫,一同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他像一头彻底失去伴侣的孤狼,昂首向天,喉咙里滚动着无声的咆哮,只有眼中那焚毁一切的血色,在宣告着他至死方休的誓言。

时间,在无望的搜寻中,变成了一把迟钝而残忍的锉刀。

最初的一个月,整个并州城都在吴远亮狂暴的意志下瑟瑟发抖。四门紧闭,如同铁桶,只许进,不许出。盘查之严苛,前所未有。士兵们如同篦子梳头,几乎将城内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城隍庙广场及周边区域,更是重点中的重点,无数可疑的地窖、枯井、暗渠被掘开,甚至连几处荒废的义庄和乱葬岗都被挖开,腐朽的棺木暴露在天光之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悬赏告示贴满了城内的每一个角落。江柔烟的画像——那是吴远亮凭着记忆,亲手绘制,再由城中最好的画师润色而成——画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栩栩如生。告示上“都督夫人江氏”几个大字触目惊心,下方是足以让寻常百姓几辈子衣食无忧的重金赏格。然而,无数双眼睛日夜逡巡,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偶有为了赏金前来提供线索的,不是语焉不详,便是经不起盘查的胡言乱语。

吴远亮几乎未曾合眼。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日夜穿梭在并州城的大街小巷。玄甲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渍,猩红的披风边缘被荆棘勾破,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布满血丝的赤红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亲自审问每一个被抓获的、稍有可疑的泼皮无赖、地痞流氓,甚至是那些在庙会附近游荡、形迹可疑的游方道士和江湖术士。军营的临时牢房里,时常传出凄厉的惨嚎和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周泰被革去了亲兵头领之职,杖责五十,打得皮开肉绽,却依旧被勒令戴罪,带着一小队人日夜在城内最阴暗的角落搜寻。他拖着伤腿,沉默地执行着命令,眼神日益灰败,只有偶尔抬头望向都督府方向时,才流露出一丝刻骨的痛苦和绝望。

琅夏和玉秋两个丫头,哭干了眼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像两株失了水分的花儿。她们固执地留在庙会那片区域附近,逢人便拿出江柔烟的画像,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询问,眼神空洞而执着。汪氏更是自责成疾,一病不起,躺在病榻上,整日神思恍惚,口中不停地喃喃着“小姐……老奴对不起你……”,汤药难进。

一个月过去,城门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重新开启,但盘查依旧森严。吴远亮的搜寻范围,如同被无形的绝望之墙所阻,始终未能突破并州城墙的禁锢。

并州城内的气氛,也从最初的震惊、同情、全力协助,渐渐变了味道。沉重的军管和持续的骚扰,让商贾怨声载道,百姓人心惶惶。街头巷尾,开始流传起各种匪夷所思的流言。

“听说了吗?城隍庙后面那条暗巷,以前吊死过好几个不贞的妇人!阴气重得很!怕是……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给‘请’走了吧?”茶肆里,有人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着恐惧。

“我看不像!分明是冲撞了狐仙!七夕那是什么日子?狐狸娶亲的大日子!定是吴夫人长得太美,被狐仙老爷看中,摄去做了压寨夫人!”另一个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

“呸!什么狐仙鬼怪!我看就是人祸!”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灌了口酒,粗声粗气道,“并州这地方,鱼龙混杂!梁国的探子、山里的土匪、还有那些专做人口买卖的拍花子……哪个是省油的灯?指不定就是哪路强人,趁着庙会人多眼杂,下了黑手!吴都督把城里翻了个底掉,找不到人,怕不是……人早就被弄出城去了!”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引得周围人一片倒吸冷气。

这些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迅速在城内蔓延,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恐怖。吴府的下人出门采买,时常能感受到路人投来的、夹杂着同情、探究,甚至是一丝隐秘畏惧的复杂目光。

都督府,吴远亮的书房。

厚重的帘幕低垂,将窗外的光线隔绝了大半,只余书案上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灯油将尽,灯芯偶尔爆出一两点细微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吴远亮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背后的阴影里。他面前的案几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半截粉色的衣角,被一方素白的丝帕小心地托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那只摔碎了又被勉强粘合起来的冰裂纹茶杯,裂痕狰狞,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浓重的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搁在扶手上的手,暴露在光线里。手指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青筋虬结,手背上,被茶水烫伤的红痕已经结痂,变成了一道深褐色的丑陋疤痕,与他掌心被指甲反复抠挖出的新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书房外,偶尔传来巡夜家将极轻的脚步声,更衬得屋内死寂如墓。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春日柳枝拂过水面的脚步声在门外廊下响起,停在了书房门口。接着,是小心翼翼的、带着迟疑的叩门声。

“笃……笃笃……”

吴远亮毫无反应,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温婉中带着浓浓担忧和疲惫的女声响起:“亮儿……是娘。”是吴老夫人。

吴远亮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吴老夫人等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隔着门板传来,充满了无力与心碎:“亮儿……开开门……让娘看看你……你这样子……娘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声音哽咽了,“柔烟那孩子……娘也心疼……可……可你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这样熬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啊……”

吴远亮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一片骇人的空洞,如同两口干涸的深井,所有的光亮和情感都被抽离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死寂。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亮儿……”吴老夫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听娘一句劝……这都一个多月了……柔烟她……她或许……”那个“凶多吉少”的词,在她舌尖滚了滚,终究是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和压抑的啜泣,“你得……你得保重自己啊……吴家……江家……都指望着你啊……”

指望?

吴远亮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冰冷到极点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指望他什么?指望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指望他在满城风雨中束手无策?指望他在绝望的深渊里腐烂?

“……”

他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砂砾在枯骨上摩擦:“娘……您……回吧……”

声音干涩,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一切的冰冷。说完,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死死地钉在案几上那截粉色的衣角上。仿佛那冰冷的、残破的布料,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门外,吴老夫人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最终,脚步声带着沉重的无奈,缓缓远去。

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盏油灯,火焰挣扎着跳动了几下,终于,灯油彻底耗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明,不甘地闪了闪,倏然熄灭。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将那个枯坐的身影,连同他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一同埋葬。

时间在无望的等待与徒劳的奔波中,悄然滑过了三个寒暑。

并州城的百姓渐渐习惯了城门处依旧森严的盘查,习惯了偶尔还能在街头巷尾看到吴府下人拿着画像询问的身影,习惯了那些关于“都督夫人”离奇失踪的种种怪谈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谈论的声音已低了许多,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都督府门前的车马日渐稀少,只有江家和吴家本家的几位至亲,还时不时登门探望,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关于远方寻访的模糊消息,最终都化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吴远亮变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锐气逼人的并州都督,如同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顽石,变得冷硬而沉默。玄甲依旧在身,猩红的披风依旧翻卷,但披挂之人身上那股曾经灼人的锐气,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冷冽所取代。他依旧处理军务,甚至比以往更加严苛高效,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眸里,再难寻到一丝波澜。他甚少回府,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军营冰冷的签押房里,或是亲自带队在并州周边的山林、关隘、乃至人迹罕至的险峻之地巡视、搜寻。每一次外出归来,风尘仆仆的铠甲上都仿佛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气。

府中下人噤若寒蝉。琅夏和玉秋被调离了原来的位置,做些洒扫的轻活,人依旧沉默寡言,眼神空茫。汪氏的病时好时坏,缠绵病榻,神智却似乎清醒了一些,只是绝口不提“小姐”二字。吴老夫人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终日吃斋念佛,佛堂里的青烟缭绕不绝。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都督府的每一个角落,勒得人透不过气。

第三年冬,一场罕见的暴雪席卷了并州大地。鹅毛般的雪片连下了三天三夜,天地间一片苍茫,积雪深可没膝。官道断绝,鸟兽绝迹。连军营的日常操练都不得不暂停。

暴雪初歇的黄昏,吴远亮一身寒气地踏入了都督府后院那间尘封已久的绣楼。这是江柔烟未出阁前居住的地方,婚后偶尔也会回来小住。府中无人敢轻易踏入,唯有他,会在某些难以入眠的深夜或风雪阻路的日子,独自进来,一坐便是许久。

楼内陈设依旧,一尘不染,却弥漫着久无人居的冰冷气息。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蒙着一层薄灰,映出他模糊而疲惫的身影。他脱下沾满雪沫的沉重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窗边。窗外,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庭院,几株寒梅在墙角倔强地探出几点红萼,在暮色与雪光中显得格外孤寂。

他推开窗,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气猛地灌入,吹散了屋内沉闷的檀香气息。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在脸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院中厚厚的积雪,由远及近,直冲绣楼而来!

“报——!”是周泰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破音的急促和激动!

吴远亮猛地转身!动作之大,带倒了窗边小几上一个插着枯枝的白瓷瓶!

“哐当!”瓷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绣楼里格外刺耳!

周泰已冲到了楼下,他甚至等不及通报,仰着头,对着楼上的窗口,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剧烈喘息:“都督!有……有消息了!山……山阳镇!靠近梁国边境的那个小镇!有……有个猎户!他说……他说三年前大雪封山时……在鬼见愁断崖那边的老林子里……救过一个女人!”

“轰——!”

仿佛一道积蓄了三年、足以撕裂苍穹的狂暴雷霆,在吴远亮早已死寂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响!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不得不伸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棂才稳住身形!指下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女人?大雪封山?鬼见愁断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说清楚!”吴远亮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失控的颤抖。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寒风卷起他鬓边散乱的发丝,赤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楼下雪地里气喘吁吁的周泰身上,那目光中的急切与狂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猎户……叫王石头!他说三年前,也是这么一场大雪后,他进老林子查看陷阱……在鬼见愁断崖速飞快,胸膛剧烈起伏,“穿着……穿着破烂的锦缎!像是……像是大户人家的!冻得只剩一口气了!脸……脸被树枝划伤了,糊着血和泥……看不太清……但……但那身段气度……他……他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周泰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飘,“他把她背回了山阳镇外的窝棚!可……可那女人醒过来后……就……就疯了!”

“疯了?!”吴远亮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锤击中!

“是!神志不清!不认人!不说话!只会傻笑……或者……或者惊恐地尖叫!”周泰用力点头,脸上混合着激动与巨大的惋惜,“王石头一个光棍猎户,哪懂得照顾这样的病人?他……他害怕惹上麻烦……也……也养不起……就……就把她……送到……送到了镇外三十里的……慈……慈云庵……”

慈云庵!

吴远亮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流猛地冲上头顶!鬼见愁断崖……慈云庵……这两个名字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尘封的、血淋淋的记忆!

那是四年前,江柔烟失踪前不到半个月!他亲自带兵在鬼见愁断崖一带伏击了一股越境劫掠的梁国游骑!一场恶战!他记得自己为了救一个被梁骑围困的年轻校尉,策马冲得太急,结果连人带马摔下了断崖!是江柔烟!她不顾劝阻,带着府中护卫和郎中,冒着极大的危险,亲自找到了重伤昏迷的他,将他安置在断崖下避风处,又派人日夜兼程去最近的慈云庵求来了救命的伤药!

那片山坳!那个救命的避风处!

难道……难道她是在那里……被人……?

巨大的希望伴随着更深的恐惧和暴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吴远亮的心脏!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的声音!

“备马!”吴远亮猛地缩回身子,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看也不看地上碎裂的瓷瓶,大步冲向楼梯!沉重的军靴踏在木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如同战鼓擂动!

“立刻!点齐三百亲卫!不!五百!全部轻装!带上最好的郎中!备足干粮伤药!把那个王石头给我带上!”他的吼声在空荡的绣楼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目标——山阳镇,慈云庵!天亮之前,必须赶到!”

风雪未停,夜色如墨。并州都督府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

沉重的马蹄声再次踏碎了冰雪覆盖的长街!五百铁骑,如同一条燃烧着复仇与希望烈焰的黑色怒龙,在吴远亮的亲自率领下,冲破漫天风雪,向着并州西北、那处靠近梁国边境、名为山阳镇的荒僻之地,不顾一切地狂飙而去!

冰冷的雪片被疾驰的马蹄带起的狂风吹卷,狠狠抽打在骑士们铁铸般的脸上。吴远亮一马当先,猩红的披风在身后拉成一条笔直的血线,仿佛要将这沉沉的夜幕彻底撕裂!他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道凌厉的线条,赤红的眼中只剩下前方风雪弥漫的官道尽头,只剩下那个名叫“慈云庵”的地方!

柔烟……等我!

这一次,无论挡在前面的是神佛还是妖魔,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要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