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一声长叹,欲言又止,将内务府亏空与江南盐务的烂账,隐隐引向了毓庆宫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宇。
李煦不再多说,只是拿眼悄悄窥视着胤禄,观察这位年轻贝勒的反应。
胤禄如何听不出李煦的话中之意?!
太子胤礽逾制耗费,挪用亏空,只怕早已是积重难返。
胤禄心中冷笑着,可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状若未听懂那弦外之音,抬手止住了李煦未尽之言。
“李大人,”
胤禄轻言缓笑道:
“江南织造,关系宫闱,牵一发而动全身,盯着这块肥肉的眼睛,可不止一双,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说出来反而不美。”
胤禄端起茶盏,已是微凉,浅呷了一口,欲取茶壶,而李煦忙上前执壶斟茶。
“你是老臣,历经风雨,宦海沉浮几十载,个中的厉害分寸,想必比本贝勒更加清楚。”
胤禄眼光澄澈,看着李煦,脑中隐隐显出曹寅那夜之影,话语却又是绵里藏针:
“你们李、曹两家,与八哥府上素有往来,甚至还有姻亲关系,这本是人之常情。只是树大招风,如今这局势,还是谨慎些好,莫要授人以柄,平白落了闲话,反倒不美。”
“这些话本应是八哥言于你们,可念着本贝勒现掌着内务府,公务也罢,私意也好,总归算是亲近之人,八哥说的,你要听,八哥没说的,你也要多加思索,总归没得坏意。”
“况且,皇上那边也不喜皇子结交外臣,你跟了皇上多年,虽已久居江南,然圣眷在握,于大局来看,这话不用我来提醒,你应自知。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一番看似推心置腹的关怀言语,提点着李煦,也隐隐含着拉拢之意。
李煦混迹官场几十载,何等人物!
立即听懂了胤禄话中深意。
李煦心中不免讶异,再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贝勒爷。
不过短短数月,这位十六阿哥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略显青涩,需要倚仗幕僚的皇子,其心思之缜密,言语之老辣,城府之深沉,竟已隐隐有与那些经营多年的阿哥分庭抗礼之势!
尤其是这份不动声色,却又处处占据主动的拿捏,让李煦这老狐狸都不禁生出几分刮目相看之感,甚至······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另一种可能性的悸动。
李煦连忙起身,深深一揖,脸上已是有了几分动容:
“贝勒爷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奴才感激不尽!奴才定当谨记贝勒爷教诲,恪尽职守,小心行事,绝不敢行差踏错,辜负了贝勒爷期许!”
这一揖,比方才更多了几分诚心!
李煦虽隐隐有了动心之迹,可那卫婉儿之事,那流落皇子的惊天秘辛,牵涉实在太广,任何一件泄露都是吵架灭族的大祸。
然而李煦心中纵然有千般计较,万般权衡,此刻也绝不敢轻易吐露半分,只能将这份刚刚萌芽的倾心之举与更深的忌惮,死死压在心底。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谈及敏感话题,转而说起些江南风物,织造工艺的闲话,气氛反倒比先前更为融洽。
又攀谈了片刻,李煦便识趣地起身告退。
胤禄送走李煦,独自坐回椅中,思索着刚才两人的话语。
李煦这条线,算是暂时稳住了,虽未得其真心投靠,但至少让李煦看到了自己这条船,并非不能上,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