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禄话语提及“卫姓人家”,状似随意,可双眼透过茶烟轻扫过李煦的脸庞。
李煦手执紫砂壶的手稳如磐石,面色毫无波澜,只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
“回贝勒爷,苏州卫姓虽非大族,却也有几支,不知贝勒爷问的是哪一支?若说书香门第······年代久远,奴才一时倒真想不起有特别显名的卫姓人家。”
“不知王嫔娘娘可曾提及更多细节?或奴才回去后,可着人仔细查访一番。”
李煦回答得天衣无缝,既未否认,也未承认,更是将皮球轻轻踢回,试探着胤禄知晓多少。
胤禄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方缓缓道:
“额娘也只是偶然忆起,说是幼时邻里,并未多言。想来也是寻常人家,时隔多年,怕是早已星散,不必特意查访了。”
胤禄放下茶盏,手里捻着一对核桃,却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处:
“这宫里宫外,人事变迁,如同这茶烟,聚散无常。便如这辛者库,每年进出的宫女不知凡几,能留下姓名的,又有几人?李大人当年常出入内廷,想必也见识过不少。”
李煦眼底微光一闪而逝,非刻意注意,旁人不可察觉。
李煦轻轻长叹一声,言辞感慨:
“贝勒爷说的是啊!奴才奉旨办差,确曾多次出入宫禁,那辛者库乃是罪臣家眷没入劳作之所,规矩严,日子苦,进去的人,多是身不由己,能熬出来的少,悄无声息没了的多,皆是可怜之人。”
李煦感慨着世事无常,眼含同情。
“是啊!皆是可怜之人。”
胤禄附和了一句,转眼望着别处,随口问道:
“说起来本贝勒前日翻阅内务府一些陈年旧档,见康熙二十六七年间,辛者库曾有一名苏州籍秀女,似乎姓卫,名唤婉儿!记录上只寥寥几笔,言其病故。不知李大人当年可曾对此女有些印象?”
“卫婉儿”三字自胤禄口中说出,李煦执壶续水的手依旧稳定如常,连壶嘴倾斜而出的水线都未有分毫偏差,面上仍是笑意盎然。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
“卫什么?······卫婉儿?”
李煦蹙眉敛容,双眼紧闭,貌似追忆与茫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嘴上说着满是歉意的话语:
“恕奴才年迈昏愦,这名字······听着似是有些耳熟,许是当年在宫中行走时,偶然听哪位公公或嬷嬷提起过,辛者库人员流转如梭,奴才虽常出入,却也难记得这许多细微人事。”
“况且,既是康熙二十六七年间的事,距今已是二十余载,物是人非,只怕更难追寻了······”
李煦长长地哀叹着,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如若胤禄不知深情,必不疑李煦乃深知内情之人。
胤禄内心自是冷笑不断,面上却也保持那副闲谈的样子,仍不急不慢地把玩着核桃:
“哦?李大人也不记得了?倒是可惜,本贝勒只是偶然翻到,见其籍贯亦是苏州,又与额娘同在辛者库待过,年纪亦相仿,还以为或有些渊源。”
胤禄起身踱步至窗前,背对李煦,似有些感伤:
“看来,果真是缘分浅薄,如露如电,了无痕迹了。”
李煦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也被这话题勾起了些许的感慨,轻叹一声:
“贝勒爷说的是。奴才本不该说一些僭越之语,可情至此处,偶有所发。这宫闱深处,多少往事如烟消散,能留下姓名已属不易,更何况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