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拙政园钦差行辕西厢书房,烛灯孤影。
一盏孤灯如豆,暗夜之中映着胤禄沉凝的面容。
御案之上,那道空白的黄绫密折铺陈开来,窗外蟋声虫鸣,清晰入耳。
胤禄举头无措,笔悬停于半空,墨迹将滴未滴,迟迟无法落下第一个字。
这薄薄一纸,却又重若千钧。
写什么?怎么写?
写噶礼之罪,已是四哥胤禛明面上推动,请了王命旗牌剥了其噶礼官服,四哥必定已上奏折详陈此事。
且张伯行在前,他胤禄再奏此事,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作,或惹“冷面王”胤禛猜忌他胤禄抢功?
写“竹泉居士”与惊雷茶?然线索模糊,牵涉皇子禁忌,贸然上达天听,是福是祸,任谁都无法预料!
写那艘消失的私盐漕船与老九、老十的关联?确无铁证,便是诬陷兄长,其罪非小,再引皇阿玛猜忌!
京城的八哥、戴罪的李煦曹寅、深陷数案的噶礼,凡此种种,这江南的乱麻,每一根线头都连着紫禁城的神经。
“王喜。”
胤禄终还是放下了笔,言语声中透着疲惫:“去请顾先生来。”
少时片刻,顾思道青衫磊落,踱步而入,眼见胤禄对案蹙眉,便猝然一笑,状若胸有成竹。
顾思道手执纨扇轻摇两下,也不多礼,自在客位坐下:“十六爷可是为了密折之事烦忧?”
胤禄重叹一声,遂将眼前困局一一分说,从噶礼停职,到京城可能的反应,再到雍亲王胤禛、李煦曹寅乃至那神秘的“竹泉居士”。
顾思道只坐于一旁,轻摇纨扇静静细听,且中途执壶为胤禄斟了一杯冷茶。
待胤禄详细说完,顾思道方缓声说道:
“十六爷所虑极是,此密折既是机遇,亦是陷关。皇上赐爷密奏之权,意在耳目,更在权衡。爷此刻所报,须让皇上既知江南实情,又觉爷持身中正,洞悉全局,而非陷于各方之争斗。”
顾思道拿扇骨轻点着桌面说道:
“噶礼之罪,证据确凿,爷可略提,但重点在于张伯行刚正。四爷果断,此乃皇上乐见之吏治清明。且之于张伯行,康熙四十六年,皇上亲赐‘廉惠宣猷’匾额,居官清廉之名冠绝朝野,噶礼其罪,隐无可隐。”
“然私盐漕船线索,可报其形迹可疑、消失诡秘,点出其或与京城权贵有染,然不可做实具体何人,留待圣裁。此乃彰显爷之敏锐,却又不涉骨肉相残之险,更勿触皇上猜忌。”
“至于竹泉居士却是最险者。”
顾思道略沉脸色:
“此线索牵涉甚深,直指皇子结交禁忌。爷目前所得,不过一代号,一茶名,证据薄弱。若仓促上奏,非但不能建功,反可能打草惊蛇,引火烧身。学生认为,此节课暂不宜入折。待文良兄或他处有铁证,再行密报不迟。”
胤禄听着,眼中逐渐显出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