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密旨来的突然,不知是京城有变,还是江南之事已引起圣心震怒。
胤禄小心收起“名册”薄纸,说道:
“此物至关重要,只是,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江湖风波恶,孤身一人,太过危险。”
苏卿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父冤未雪,卿怜岂敢言退!纵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下去。”
胤禄看着苏卿怜倔强而单薄的身影,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以及一种似找到同路人的契合感。
胤禄关切地道:
“姑娘若不嫌弃,胤禄愿与姑娘同行。查清此事,既为自保,亦为助姑娘达成心愿,待此间事了,姑娘是去是留,胤禄绝不强求,必当妥善安置,护姑娘余生安稳。”
苏卿怜微抬长睫,与胤禄关切的目光相接,一个是一片坦荡诚挚,一个是冰封心湖荡漾起圈圈涟漪。
苏卿怜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言及如此,王喜在旁已是有些着急,胤禄匆匆告辞,一行折返拙政园而去。
拙政园书房内,炭火将空气炙烤得有些闷热。
胤禛沉声冷脸,将那份六百里加急的密旨递给刚匆忙赶回的胤禄。
明黄的绫缎之上,康熙朱批凌厉,直斥江南盐务混乱、科场案久拖不决,严令钦差彻查,若有徇私怠惰,严惩不贷。
字里行间,透着远在紫禁城的帝王已彰显不耐烦。
“皇阿玛动怒了。”
胤禛指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李煦遇袭,账目丢失;科场案张伯行与噶礼互相推诿;盐务积弊如山······桩桩件件,都需有个交代。十六弟,你连日来的走访,可有所得?”
胤禛盯着胤禄,胤禄心说这几日走访办的却是私事,怎么应答四哥?
胤禄也不能直接拿出苏卿怜给的名单,那太过惊世骇俗,需待更确凿的证据。
思索片刻,整理着从顾思道处得来的分析及自身脑中“先知”记忆,从容开口:
“四哥,弟弟愚见,当前乱局,看似千头万绪,实则根源在于三处:吏治、盐引、以及······人心。”
“哦?细说。”胤禛言语中带着惊疑。
“关于吏治之弊,在于相互掣肘,无人担责。”
胤禄条分缕析:
“张伯行刚而犯上,噶礼圆滑推诿,二人不和,科场案自然久拖不决。皇阿玛旨意中提及彻查,若仍由二人主理,恐难有进展。弟弟以为,当请旨设立专案查办之所,由四哥您亲自坐镇,抽调刑部、都察院干员,绕过地方督抚,直接审理涉案官员、士子,快刀斩乱麻。如此,既能彰显朝廷决心,亦可打破地方官官相护之局。”
胤禛微微正坐,恰也合着他“冷面王”的行事之风。
“盐利之弊,在于旧制陈腐,漏洞百出。”
胤禄继续道:
“李煦丢失账目,虽蹊跷,却也暴露盐务账册管理混乱。弟弟听闻,两淮盐课,多赖总商包揽,中间盘剥甚重,盐枭方能趁机坐大。何不借此机会,奏请皇阿玛,试行盐票法!规定盐商须凭官府发放盐票运销,严格核定其行盐地域与数量,堵塞私盐漏洞。同时,彻查盐课账目,将历年征收、开支公之于众,接受监督。”
这番见解,已触及经济改革层面,超出了寻常皇子视野。
胤禛眼中满是惊异之色,他也深知此法若能推行,确是对症下药,然阻力必然巨大。
“人心之弊,在于谣言四起,恐慌蔓延。”
说到此处,胤禄反而沉下声音:
“朱三太子之说,虚无缥缈,却能搅动风云,其意在制造混乱,混淆视听。对此,一方面需严厉缉拿散播谣言者,另一方面,则需四哥或弟弟出面,召见江南士绅代表,宣示朝廷整饬吏治、清明盐务之决心,安抚人心。同时对于李煦、曹寅,既已令其戴罪补亏,便需明确支持,打击那些落井下石、妄图借此生事之人,稳定局面。”
胤禄侃侃而谈,将这乱局剖析得清晰透彻,提出的策略既有雷霆手段,亦有怀柔之策,更兼具长远眼光,已初具庙堂谋略的格局。
胤禛久久凝视着胤禄,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的十六弟。
一直以来,胤禛只觉得老十六聪慧懂事,懂得明哲保身,却未料其与权谋经济一道,竟有如此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