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禄本和衣躺下,正在朦胧将睡之际,窗外的三声叩响,惊坐起胤禄。
一声断喝,却并无回音。
窗外寂静无声,唯有夜风吹过竹林发出的簌簌轻响。
胤禄屏息悄然下床,蹑足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寒风涌入,窗外夜色沉沉,不见人影。
胤禄眼观窗棂之下,压着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纸条。
旋即将纸条取入手中,关紧窗户。
待胤禄回到床边,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雪光,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清秀却略显仓促的小字,墨迹犹新:
“明日辰时,虎丘山后,冷香阁。事关惊雷,慎之!卿怜。”
苏卿怜!
果然是在苏州!
竟能如此精准地将纸条送入这戒备森严的钦差行辕!
苏卿怜这女子不简单!
胤禄捻着纸条,既然苏卿怜自己出来约见,确省去不少功夫。
刚到苏州,事情业已开个好头,胤禄心绪放松,片刻之后便沉沉睡去。
腊月初四,天色未明,胤禄已起身。
以寻访苏州风物为名,只带了王喜和昨天的两名贴身护卫,从侧门出了拙政园,往城西北虎丘山而去。
雪后初晴,山径清冷,寒梅缀雪,古塔擎天,确是一派江南冬韵。
冷香阁隐于山后僻静之处,几树老梅环抱,幽静无人。
胤禄命护卫远远地警戒,王喜则让四处观望,独自踏雪而入。
阁内陈设简朴,只有一案一琴,几凳而已。
一缕冷香,似梅非梅,在清寒的空气中弥漫浮动。
胤禄在屋内静候片刻,门外脚步声细碎,帘栊晃动,一道素白身影袅袅而入,正是苏卿怜。
苏卿怜依旧是一身的月白袄裙,脸上未施脂粉,皮肤白皙,容颜清秀,气质典雅,唯有一双眸子,深黑如古井寒潭,见到胤禄,并未有所惊讶,只与原来在十三阿哥府一样,微微福了一福:
“十六爷。”
“苏姑娘。”
胤禄还礼,眼睛却盯着案上那张焦尾古琴:
“姑娘约在此处,可是欲以琴会友?”
苏卿怜并未应答,只是径直走到琴案后坐下,纤指轻拨,一串清越泛音流淌而出,如冰泉滴落山涧。
苏卿怜转头垂眸道:
“琴为心声,今日之曲,名为《孤雁哀》,乃先父蒙冤时所作,十六爷可愿一听?”
“愿闻其详。”
胤禄在苏卿怜对面坐下,敛容合眼静听。
琴声起初低回呜咽,似失群孤雁,于茫茫雪夜徘徊无依,充满了彷徨与惊惧。
继而音调陡然转急,变的尖锐激昂,如利刃刮骨,狂风折枝,将文字狱下的恐怖、官场倾轧的酷烈,宣泄得淋漓尽致。
随后旋律渐缓,却依然沉郁顿挫,满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悲鸣,闻之令人鼻酸。
最终,一切归于一片死寂的平缓,唯余几个单调的空弦音,仿佛生命耗尽之后,无可奈何的离去。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阁中回荡,久久不散。
苏卿怜抬起双眼,眼眶早已泛红,眸中蒙上一层水光,却也倔强地未曾落下半滴水珠。
“先父林成渊,一生耿介,只因酒后评点时政,诗句中偶有激愤之语,便被诬陷为妄议朝政,心怀怨望,为前明余孽,被下了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