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口内侧粘钉着那张纸条躺在书案上,胤禄盯着那八个字:
惊雷乍现,速离姑苏!
胤禄脑中有太多疑问,惊雷乍现?!在通州驿站时就已接到密函,水匪打着朱三太子的名号行了盗窃之事。
难道朱三太子要打我胤禄与四哥的主意?
难说!
那古怪的乞丐又是何人?
想了半晌,胤禄理不出个头绪,所有的疑问和线索也没得关联,索性放置枕下。
夜幕垂落,拙政园内灯火通明,水廊画阁间人影憧憧。
花厅之内,盛宴已开。
江苏巡抚张伯行、两江总督噶礼及江南一众大小官员分列席间,唯独少了李煦、曹寅,原是两人给胤禛递了条子,紧忙着追查失窃账目箱子的事情,况且曹寅上了密折,参了噶礼,同坐一席,掣肘太多,实则找了由头。
这些事胤禄也懒得操心,自有雍亲王坐阵,以冷面王的威名,人人躲之不及。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入耳,一派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景象。
雍亲王坐在首席,冷峻的面孔上毫无喜色,隐含着阵阵怒意。
胤禄多少是了解这位冷面王四哥的,“先知”的记忆中也是有着种种痕迹可查,四哥为了挣得在皇阿玛心中的份量,走的是“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的策略,一心办差,顶着尖酸刻薄的名头,摆着冷面孔,实则也是端端的城府套路。
胤禄看着四哥阴冷着脸,初来乍到,不能冷了江南官员的心,旋即打着哈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慢慢热络起来。
噶礼挺着满是肥油的肚子,举杯向胤禛、胤禄敬酒,言语显出醉意:
“二位钦差远道而来,为我江南盐务、吏治辛劳,奴才等感佩莫名!江南之地,承平日久,全赖皇上圣明,我等臣工不过恪尽职守,偶有小小瑕疵,亦是无心之失,还望四爷、十六爷明察!”
噶礼这话说得圆滑,先以“承平日久”为江南定了调子,又将刚刚泼天的科场舞弊案以“小小瑕疵”、“无心之失”轻描淡写的略过,实为他噶礼自己推脱责任。
张伯行听着噶礼话语,眉头不免的皱了起来,他性情刚直,闻言便欲开口反驳。
然张伯行身旁一位布政使却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抢先笑道:
“噶制台所言极是,尤其刚刚的科场一案,皇上委派张抚台与噶制台共同审理,正是信重二位大人能秉公持正,廊清玉宇。如今案情已是明朗,些许宵小作祟,岂能掩我江南文教昌盛之实?!”
这话看似捧了噶礼的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话语讥讽,饶是以退为进,将这科场案烫手山芋又轻轻抛出来,暗示这案件功劳苦劳大家有份,都莫要深究。
席间众人纷纷附和,言语之间,无不在为自己、为同僚、乃至为江南官场开脱责任,粉饰太平,试图在钦差面前定下“大局已定,不宜深究”的调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禛,此刻却缓缓放下筷子。
胤禛并未看任何人,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青玉酒杯上,冷言冷语道:
“承平日久?无心之失?”
旋即抬眼环视周遭官员,抬手一巴掌拍在桌上,疾言厉色道:
“噶礼,你是两江总督,江南军政首宪。科场舞弊,学子寒心,在你治下发生,一句‘无心之失’便可搪塞?皇上命你与张伯行会审,是让你等和稀泥、粉饰太平的么?”
胤禛冷着脸又转向张伯行,语气却已稍缓,但依旧冷厉:
“张伯行,你素以刚直闻名。本王问你,科场案审结文书为何至今未递送京师?是案情太过‘明朗’,无需上报,还是其中牵扯太广,有人暗中阻挠,让你这巡抚也动弹不得?”
胤禛言语犀利,句句直指要害,毫不留情面。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花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乐师歌姬皆屏息垂首。
噶礼脸上的红光褪去,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张伯行脸上亦是变颜变色,嘴唇紧抿,似有难言之隐。
整个花厅的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
胤禄见状,心知不能再让四哥再顺着说下去,皇阿玛的旨意是督查盐务,科场舞弊这案子自有圣裁,多说无益。
而且再说下去,这接风宴立时就要变成审判堂,于后续需张伯行、噶礼配合督查盐务、补足亏空反而不利。
胤禄忙站起身,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高举酒杯:
“四哥息怒。诸位大人也请宽心。”胤禄清朗的声音一起,瞬间打破了凝固无声的氛围,“科场案自有圣裁!皇阿玛派四哥与我前来,正是体恤江南官场不易,欲与诸位大人同心协力,将盐务、补足亏空等事妥善处置,上报天恩,下安黎民。今日乃接风之宴,正该尽欢。些许公务,明日再议不迟。来,我老十六借花献佛,敬四哥,敬诸位大人一杯,愿我等同心,不负圣望!”
胤禄此番话语,真真全了胤禛的威严,又给了众官员台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胤禛反倒看了胤禄一眼,眸光微动,闭口未言,却也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