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升天(1 / 2)

我屋头那只公鸡开始抽烟的时候,我就晓得事情不对了。

今年夏天,热得邪门,四川坝子像个蒸笼,知了叫得人心慌。

我家那只养了五年的红毛公鸡,往常天不亮就扯起脖子打鸣,声音洪亮得能震醒半个村,这几天却屁都不放一个,整天蹲在院坝角落那根烂木桩上,歪起个脑壳看人,眼神死沉沉的,像两个黑窟窿。

起初我没在意,以为是热瘟了。直到那天下午,我从地里回来,热得浑身汗臭,想坐到门槛上抽根烟歇口气。

刚把烟点起,吸了没两口,就看见那公鸡从木桩上跳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仰起脖子盯着我嘴上的烟卷。

“看啥子看?你个背时瘟鸡,还想抽烟咯?”我笑骂了一句,没理它。

它没动,还是歪着脑壳看。那眼神,硬是有点怪,不像鸡,倒像……像个人在琢磨事。我心里头有点发毛,把烟拿到一边。结果这瘟生,居然往前凑了两步,脖子一伸,尖嘴一张,把我吐出来的那个烟圈,吸了进去。

我日!我当时就愣住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那公鸡吸了那口烟气,居然像人一样,喉咙管动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走到旁边,趴下了,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晚上我跟我婆娘刘桂芬摆这事,她正在灶房洗锅,水淋淋的手在围腰上擦了两把,扭过头就骂:“张老四,你狗日的热昏头了哇?尽说些逼话!鸡抽烟?你咋个不说它还会打麻将咧?”

“老子骗你干啥子?”我有点急,“亲眼看到的!那眼神都不对,阴森森的!”

“阴森你妈个锤子!”刘桂芬把洗锅水往门外一泼,“肯定是饿慌了,看到你嘴巴动,以为有吃的。一天到黑神戳戳的,赶紧去把鸡圈门关好,莫让黄鼠狼拖走了!”

我晓得跟她扯不清,憋着一肚子闷气,去关了鸡圈门。那红毛公鸡已经蹲在圈里的横梁上,黑暗中,两点亮光对着我,我赶紧把门闩插紧,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从那天起,这鸡是越来越怪了。

它再也不打鸣了。天亮了,它悄无声息地蹲在木桩上。邻居家的鸡叫得欢,它理都不理,像个入定的老僧。它也不像以前那样满坝子追着母鸡跑,或者刨土找虫子吃。给它谷子,它啄两口就停嘴,胃口小得可怜。

它多了个怪癖——喜欢火。

有一次我在院坝里烧点烂树叶,这鸡居然凑到火堆旁边,离那火苗只有一巴掌远,它也不怕,就那么盯着跳跃的火光,一看就是半天,眼珠子映得通红。

我拿棍子赶它,它才慢吞吞地走开,还回头瞥我一眼,那眼神,冷飕飕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我后颈窝发凉。

更邪门的是,它好像认得路了。

我们这村子,房子散落在山坳坳里,有时候鸡会跑远点。以前这红毛公鸡也跑丢过两回,都是邻居给抱回来的。

现在不同了,有天下午它不见了,我出去找,走到村口老槐树下,看见它正蹲在树根上,面前是村里那个傻呵呵的王老幺。王老幺手里拿着半截烟,正要点火,那公鸡就盯着他看。

王老幺嘿嘿笑,把点着的烟递过去,那公鸡真就把嘴凑上去,吸了一口烟子!王老幺拍手笑:“鸡大哥,你也好这口哇?”

我赶紧冲过去把鸡抱走,骂了王老幺两句。往回走的时候,我心里头直打鼓,这鸡不仅抽烟,还他妈的自己跑出来找烟抽?它咋个认得路?

我把这事跟桂芬说了,这次她没立刻骂我,一边舀猪食一边说:“你莫说,这鸡是有点怪……昨天我看到它在竹林边上,对着一泡牛屎看了半天,还用爪子扒拉了几下,那样子,像是在瞅啥子风水。”

“风水?”我嗓门都尖了,“你个瓜婆娘,啥子风水?”

“你吼个锤子!”桂芬把瓢往桶里一扔,“我就是觉得嘛……它那样子,不像个鸡,倒像个……像个老辈子在视察工作。”

老辈子?我心里头咯噔一下。我们这农村,老辈子是对过世长辈的称呼。

接下来几天,村里开始出怪事。先是村东头李老二家下蛋最勤快的那只芦花母鸡,好端端的死在鸡窝里,身上没伤,就是脖子扭了个奇怪的角度,像是被啥东西拧了一把。

接着是村西赵琴家养了七八年的大白鹅,平时凶得很,追着狗咬,那天早上发现浮在门口的水塘里,淹死了。鹅会淹死?说出去鬼都不信!

村子不大,屁大点事很快就传开了。有人开始嘀咕,说看见我家那只红毛公鸡,深更半夜在村里溜达,脚步轻飘飘的,像个影子。

“张老四!”桂芬晚上钻进被窝,大奶挤着我,神秘兮兮地说,“你听说没?王老幺昨天晚上起夜,看到我家那只鸡,蹲在李老二家鸡圈墙上,对着月亮点头哈腰哩!”

“放屁!”我嘴上骂,心里直冒寒气,“王老幺是个傻子,他的话你也信?”

“傻子才不说假话哩!”桂芬压低声音,“还有人说,看见那鸡……在赵琴家水塘边,用爪子在水面上画符哩!”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莫说了!睡觉!”

话是这么说,我哪里睡得着。半夜,我悄悄爬起来,摸到窗户边往外看。月光白惨惨的,院坝里静悄悄,那根烂木桩上空空如也。鸡圈门关得好好的。

我心里一沉,轻手轻脚打开堂屋门,走到鸡圈边,凑着缝隙往里看——横梁上,果然没有那只红毛公鸡!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瘟牲真的跑出去了!

我顺手抄起门边的柴刀,摸出院门。村子睡死了,只有蛤蟆在田头聒噪。月亮地底下,小路像条灰白的带子。我壮起胆子,沿着小路往村子深处走。心里又怕又气,狗日的瘟鸡,到底在搞啥子名堂?

走到村子中心的打谷场,我猛地停住脚,血都凉了半截。

打谷场边上,是村里供奉土地爷的小神龛,就一个砖头砌的小窟窿,里面有个石头刻的土地爷。

此刻,月光下,我家那只红毛公鸡,正端端正正地蹲在土地爷神龛前面!它不是随便蹲着,而是像人跪坐那样,两只脚收在身子底下,脖子伸得笔直,鸡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对着那个黑黢黢的土地爷神龛!那动作,分明就是在磕头!

我躲在草垛后面,大气不敢出,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流。这场景太他妈邪性了!一只鸡,半夜跑出来,给土地爷磕头?

它磕了一会儿,停下来,扭过脖子,那双在月光下闪着幽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朝我藏身的草垛方向看了过来!它发现我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动都不敢动。那公鸡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慢悠悠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迈开步子,不慌不忙地朝村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连滚爬爬地跑回家,插上门,心口怦怦跳,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我听到鸡圈那边有轻微响动,扒着窗户一看,那红毛公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蹲在木桩上,眯着眼睛,像啥事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我没敢跟桂芬说昨晚的事,只说鸡没丢。但村里又出事了。开小卖部的孙老棍,他家鱼塘里养的鱼,一晚上全翻了白肚皮,死得干干净净。孙老棍坐在塘边上哭爹喊娘,说是遭了瘟。但有人悄悄说,凌晨好像看见个红影子在鱼塘边晃过。

这一下,村里人都慌了。各种闲话都出来了,都隐隐约约指向我家那只不吭不哈的公鸡。有人找上门来,拐弯抹角地问。桂芬脸上挂不住,跟我大吵一架。

“狗日的张老四!都是你养的好畜生!现在全村都指着我们脊梁骨骂!你说咋个办?”桂芬叉着腰,唾沫星子喷我一脸。

“我咋个办?老子一刀剁了它炖汤!”我气得眼睛发红。

“剁?你敢!”桂芬声音突然低了,透着恐惧,“你没听说啊?这东西……怕是成精了!你剁它?不怕它晚上来找你?”

我顿时哑火了。是啊,这东西邪门得很,谁敢动它?

那天晚上,我和桂芬早早就关了门,灯都不敢点太亮。两个人坐在黑黢黢的堂屋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喂,”桂芬用胳膊肘捅捅我,声音发颤,“你说……它是不是在修仙啊?”

“修你妈个仙!”我嘴上骂,心里却是一动。鸡修仙?这说法荒诞,但联系到它抽烟、拜土地爷的举动,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老辈子传下来的怪谈里,动物活久了,是会有点灵性,想修炼成精。可那都是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