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似乎对大黄有些忌惮,又被三个人类围攻,动作变得有些狂躁。它挥舞着像是手臂的东西,带起一股腥风。
大黄非常灵活,不断躲闪,瞅准空子就扑上去咬一口。它的撕咬似乎对那黑影有效,每次咬中,黑影都会扭曲一下,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一场人、狗与未知邪物的混战在打谷场上演。
手电光乱晃,人影幢幢,狗吠声、人的吼叫声、还有那黑影诡异的嘶嘶声混成一片。
大黄像是不要命似的,死死缠住黑影,给强娃他们创造机会。有一下,黑影的手臂扫中大黄,把它打飞出去好几米,大黄在地上滚了几圈,呜咽了一声,但又立刻爬起来,继续扑上去撕咬。
“狗日的!弄死它!”强娃也打红了眼,铁锹乱挥。
那黑影见讨不到便宜,加上远处已经有村民听到动静,亮起灯光,人声嘈杂地往这边赶来。它发出一声极其不甘、充满怨恨的尖啸,猛地向后一缩,像是融进了黑暗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股子淡淡的腐臭味,久久不散。
打谷场上,强娃三个人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怦怦直跳。
大黄站在不远处,浑身是土,嘴角似乎还挂着一点黑色的、粘稠的东西。它警惕地四下嗅了嗅,然后走到强娃身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腿,低声呜咽了一下,像是询问,又像是安慰。
“没事了……大黄,没事了……”强娃伸手想摸摸它,大黄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但尾巴微微摇了摇。
村民们举着火把、拿着家伙赶来了,看到打谷场上的狼藉和三个惊魂未定的后生,以及守在旁边的大黄,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是大黄!是大黄救了我们!”福生激动地喊起来。
“要不是大黄,今晚要出大事!”麻杆心有余悸。
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强娃把经过一说,大家看大黄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是怜悯,是觉得它仁义,现在,是感激,是敬佩,甚至带着点敬畏。
“这哪是狗啊,这通灵了!是来护着咱们村的!”一位老人颤巍巍地说。
从那晚以后,那恶鬼再也没在村里出现过。恐慌渐渐平息。
村里一商量,觉得不能再让大黄当流浪狗了。它救了全村,是功臣,是宝贝。村长发话,以后大黄由村里共同供养,每家轮流养十天,必须给最好的吃食。
第一天轮到村长家。村长老婆把过年腌的腊肉切了一大块,混着热米饭,端给大黄。大黄看着香喷喷的饭菜,又看看村长,似乎有点不明白。
村长蹲下身,尽量温和地说:“吃吧,大黄,以后就在村里住下,一家一家轮着来,饿不着你了。”
大黄犹豫了一下,可能是真饿了,小心翼翼地吃起来。吃完,它用尾巴轻轻扫了扫地,算是表达谢意。但天一擦黑,它还是习惯性地往南山坡上跑,去王田龙的坟前趴着。
“这狗,心里还是念着它的主人啊。”人们感叹。
轮养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到了谁家,谁家都拿出好东西。李家给炖了骨头,张家给煮了鱼汤。大黄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那么警惕。
它白天在村里安静地待着,或者跟着下地的人去田埂上转转,到了傍晚,必定准时上山,去坟前趴上几个小时,直到夜深才下山,回到轮养的那户人家门口趴着睡觉。
村里关于它的传说越来越多,说它能通阴阳,能驱邪避鬼,是“送终狗”,意思是能给主人送终,也能守护一方平安。大家都对它极好,孩子们也喜欢它,但它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十年光阴,对于山村来说,也就是草木几荣枯。
大黄老了。它的毛色不再油亮,变成了干枯的浅黄,脸上也出现了白毛。走路变得迟缓,眼神也浑浊了。它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上山,但脚步越来越慢,在山坡上要歇好几回。
村里人也习惯了它的存在,习惯了每天傍晚看到那个苍老的、坚定的黄色身影,缓缓走向南山坡。
今年开春不久,一个黄昏,轮到村东头赵老憨家养大黄。赵老憨婆娘晚上喂饭时,发现大黄没像往常一样准时回来。她有点纳闷,出门喊了几声,没回应。
“怪了,这老狗,从来都准时的嘛。”婆娘对屋里喊。
赵老憨正在屋里抽旱烟,闻言嘟囔一句:“日怪得很,怕是老糊涂,找错门了哦?你个瓜婆娘,出去好生找找看撒!”
“找你妈个铲铲!就会使唤人,你个龟儿子自己咋不去?”婆娘骂骂咧咧地,还是出了门。她先去了隔壁几家问,都说没看见。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赶紧回屋叫上赵老憨,又喊了邻居,几个人一起往南山坡走去。
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远处的山峦镶着金边。山坡上静悄悄的,只有归巢的鸟儿在叽叽喳喳。
在王田龙那个已经长满青草、几乎和周围土地融为一体的坟包前,他们找到了大黄。
它安静地趴在那里,脑袋枕在前爪上,眼睛微微闭着,像是睡着了。身上还带着村民们给它挂的红布条,那是村民给它祈福辟邪的。
它看起来非常安详,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长途跋涉后,终于回到了家,疲惫地歇下了。
一个老人上前,小心地探了探它的鼻息,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它死了。在老主人的坟前,静静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众人沉默着,心里都堵得慌。赵老憨婆娘抹了把眼睛,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有人说话。夕阳的余晖洒在坟冢上,温暖而伤感。
村长闻讯赶来,叹了口气:“埋了吧,就埋在老田龙旁边。让他们做个伴。”
几个年轻后生拿来铁锹,在紧挨着王田龙坟包的地方,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大黄放了进去。它身体已经僵硬,但神态安详。
填土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只有铁锹铲土的沙沙声。一座新的、小一点的土包,依偎着那个旧的土包,立了起来。
从此,南山坡上,多了一座狗坟。
往后的日子,老人们茶余饭后,仍会说起那条通灵的“送终狗”,如何守着主人,如何赶走恶鬼,如何最终在老主人坟前安然离世。故事的最后,总是伴随着一声叹息,和望向南山坡那温暖而惆怅的目光。
山村的黄昏依旧宁静,炊烟袅袅,远山如黛。只是在那片坟地里,多了一处寻常又非凡的风景,见证着一段超越了物种的忠诚与守护,在岁月里,慢慢变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