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吃了!鬼!有鬼!”他一边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尖叫,声音在寂静的山村里显得格外刺耳惊悚。
他赤着脚,只穿着一条裤衩,在村子里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也浑然不觉。他只觉得身后那恐怖的鬼物和老婆腐烂生蛆的尸体在追赶他。
村里的狗被惊动了,狂吠起来。几户人家的灯陆续亮了。
“怎么回事?”
“谁在喊?”
“好像是刘光武家那边传来的?”
周梅被刘光武那声惨叫和后续的动静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发现身边空了,又听到外面丈夫撕心裂肺的喊叫和奔跑声,心里一惊,赶紧披上衣服下床。拉开灯,屋里一切正常,除了被打翻的夜壶,哪里有什么鬼?什么血?什么尸体?
她跑到门口,借着月光,看见刘光武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叫,状若疯癫。
“光武!光武你怎么了?”周梅焦急地大喊。
可刘光武看到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指着她尖叫:“鬼!你别过来!你死了!我亲眼看见你被吃了!被剥了皮!滚开!”他一边喊,一边抓起地上的土块朝周梅扔去。
周梅又惊又怕又疑惑,眼看刘光武完全失了神智,赶紧跑去叫醒了隔壁的邻居和离得不远的村长家。
很快,村里几个壮实的男人被吵醒,拿着手电筒出来了。他们看到刘光武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只见他双目赤红,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浑身冷汗淋漓,肌肉紧绷,对着空气胡乱挥舞手臂,嘴里不停地喊着“鬼”、“吃了”、“剥皮”、“蛆”之类的可怕字眼。
“按住他!快按住他!他魔怔了!”老村长见识多,立刻指挥道。
几个汉子一拥而上,费了好大劲才把疯狂挣扎、力大无穷的刘光武按倒在地。周梅找来捆柴的麻绳,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刘光武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怕他伤到自己或者别人。
即使被捆住了,刘光武还在不停地挣扎、嘶吼,眼睛死死瞪着周梅的方向,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不是鬼!光武,你看清楚,是我!我是周梅!我好着呢!”周梅哭着拍打自己的脸和身子,想让他明白。
可刘光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怖世界里,只是更加剧烈地颤抖和嘶吼。
“不行,这样不行,得送镇上的卫生院!”老村长当机立断。众人找来门板,把捆成粽子似的刘光武抬上去,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轮流抬着,打着手电筒,连夜往镇上的卫生院赶。周梅抹着眼泪,紧紧跟在旁边。
山路崎岖,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在天蒙蒙亮时赶到了镇卫生院。
值班医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赶紧进行检查。打了镇静剂后,刘光武才渐渐停止挣扎,昏睡过去,但身体仍不时地抽搐。
医生详细询问了周梅和村民事发经过,又检查了刘光武的身体状况,除了些擦伤和极度疲劳惊恐外,并无明显外伤。医生皱着眉,思索着,又问周梅:“他昨天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梅一愣,回忆道:“早上在家吃的稀饭咸菜,中午我没做,他说去镇上卖鸡,可能在外面吃了点面条。晚上回家吃的也是饭和青菜腊肉。”
“在镇上吃了什么?”医生追问。
这时,旁边一个一起送刘光武来的、昨天也去镇上赶集的小伙子插话道:“我想起来了,光武哥卖完鸡,我在镇口那家‘好再来’饭馆门口看见他了,他说饿了,进去吃点东西再回村。”
医生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有了答案:“‘好再来’……他一个人吃的?”
周梅摇摇头:“这我不清楚。”
医生点点头:“等他醒了再问问。看样子,很可能是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谵妄,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食物中毒?”周梅和众人都愣住了。
……
刘光武是在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镇静剂的药效过去后,他缓缓睁开眼,眼神先是迷茫、恐惧,待看清周围雪白的墙壁和身边一脸焦急的周梅,以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才猛地松了口气,继而浑身瘫软,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梅子……你……你没死?”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伸手想去摸周梅的脸,又害怕地缩回。
“我没死!我好着呢!你看!”周梅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眼泪掉了下来,“你到底怎么了?快吓死我了!”
刘光武剧烈地喘息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讲述了昨晚他看到的恐怖景象——那面目狰狞的鬼怪、周梅被凌辱、啃噬、剥皮、开膛破肚、以及那迅速腐烂生蛆的尸体……每一个细节都让听的人毛骨悚然,周梅更是听得脸色惨白,后怕不已。
医生听完,叹了口气,问道:“刘光武,你仔细回忆一下,昨天在镇上‘好再来’饭馆,你点了什么菜?”
刘光武还沉浸在恐怖的回忆里,茫然地想了想,说:“就……就点了个青椒肉片,下了碗米饭。”
“青椒肉片?”医生追问,“其他还有什么?”
刘光武眼神闪躲:“好像……好像……还有牛肝菌,配上青椒炒,香得很……”
“牛肝菌!”医生和周梅几乎同时出声。
医生一拍大腿:“这就对了!问题就出在这牛肝菌上!你是不是吃着觉得挺鲜,但有的片子好像有点没炒透的感觉?”
刘光武仔细回想,点了点头:“好像……是有几片有点软滑,没太熟的感觉,但味道确实鲜。”
医生解释道:“这就没错了!你吃的那个,很可能是没有完全炒熟的见手青一类的牛肝菌!那东西如果烹饪不当,没做熟,含有毒素,很容易引起严重的神经精神症状,产生极其逼真、恐怖的视幻觉!你昨晚看到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鬼怪,都是菌子中毒产生的幻觉!”
真相大白。刘光武这龟儿子扯谎了,还说自己只舍得吃了碗面,原来是偷偷躲起来吃独食,有肉还有菌子。
那一切极度血腥、恐怖、阴森的画面,都源于一盘看似普通的青椒炒牛肝菌。
菌子的毒素欺骗了他的大脑,让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发生在最亲密爱人身上的、惨绝人寰的暴行。那种真实的触感、气味、视觉冲击,远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千百倍。
刘光武怔怔地听着,半晌,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紧攥住了周梅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巨大的恐惧褪去后,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周梅也明白了过来,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抹着眼泪骂道:“你个短命鬼!背着我吃独食,那菌子是能乱吃的吗?差点把命都吓没了!”
一起跟来的村民也恍然大悟,议论纷纷:
“原来是菌子闹的!”
“哎呀,这鬼菌子可是有名的‘闹人’,搞不好真要见小人!”
“光武这次算是捡回条命……”
“这龟儿子背着婆娘吃独食,还扯谎……”
……
几天后,刘光武康复出院了。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阳光明媚,鸡鸭在院子里踱步,猪在圈里哼哼,一切都和他去卖鸡那天没什么不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夜晚的经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他偶尔还会在深夜惊醒,需要摸到身边妻子温热的身体,才能确认那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大山依旧沉默地绵延,云雾在山腰缭绕,梯田如画,草木葱茏。这片土地孕育了丰富的物产,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生活就像山间的天气,看似晴朗明媚,转瞬也可能迷雾重重。但那盘差点让他疯魔的青椒炒牛肝菌,终究成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教训,沉淀为茶余饭后,警示后人的乡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