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陈志开始每晚准时出门,却说不是去散步。
那天晚上十点整,陈志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外套。电视里还在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
“去哪儿?”我问,手里还织着毛线。
“出去走走。”他头也不回地套上鞋子。
“散步?这么晚?”
“不是散步。”他语气有点生硬,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我愣了一会儿。陈志从来不是个爱晚上出门的人,他下班后就喜欢窝在沙发里,啤酒罐摆一地。更怪的是,他说“不是散步”。那是什么?
第一天我没在意。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十点整,他又站起来了,动作和前一天一模一样。
“又出去?”我放下毛线。
“嗯。”
“到底干嘛去?”
“都说了,出去走走。”他这次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空,没什么焦点。
“不是散步?”
“不是。”他拉开门,身影融入楼道的黑暗里。
我走到窗边,我们住在五楼。过了一会儿,看见陈志从单元门出来了。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不像平时那样松松垮垮,而是挺直了背,步子迈得很均匀,不快不慢,径直朝着小区西边那个废弃的小公园走去。那个公园晚上根本没人去,连灯都没几盏好的。
一股说不出的凉气从我后背爬上来。这太反常了。
第三天,我忍不住了。快到十点时,我假装收拾厨房,眼睛却盯着客厅。十点整,陈志果然又像上了发条一样站起来,拿外套,穿鞋。
“陈志!”我喊住他,“你到底去干什么?连着三天了!”
他动作停住,慢慢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事。”
“什么事非得大晚上去?是不是……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故意这么说,想激他一下。
他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像是困惑的神情,然后扯了扯嘴角,那不算笑:“胡说什么。就是……得去一趟。”
“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我放下抹布,作势要换鞋。
“不行!”他突然拔高声音,吓了我一跳。他很少这么大声跟我说话。他喘了口气,声音又低下去,带着一种奇怪的坚决,“你不能去。在家待着。”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走了。我追到门口,只听到他急促下楼的脚步声。我再次冲到窗边。夜色中,他的身影依旧朝着小公园的方向,步伐还是那么僵硬、规律。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不是出轨,出轨不是这个样子。那是什么?沾上不好的东西了?赌钱?……还是更糟的?
第四天,我决定跟着他。晚上九点五十,我提前躲进了楼道上一层拐角的阴影里,那里能看到我家门口。心脏跳得厉害。
十点整,门开了。陈志走出来,动作精准得像个机器人。他轻轻带上门,然后转身下楼。我屏住呼吸,等了几秒,踮着脚尖悄悄跟了下去。
晚上的小区很安静,没什么人。我远远跟着陈志,借着路灯和绿化带的树木隐藏身体。他果然朝着小公园走去。那个公园很小,以前有些健身器材和一条石子路,后来据说因为产权问题荒废了,杂草丛生,晚上阴森得要命。
他走进了公园入口,身影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我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跟了进去。公园里的空气好像都比外面凉几度。月光勉强透过稀疏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陈志没有走那条主路,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生怕被他发现。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跟着跟着,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陈志不是在一个人走路。
他走在那条小径上,身体微微偏向右边,好像……好像他右边还有一个人,他在陪着那个人一起走。
他时不时会微微侧头,幅度很小,就像在听身边人低语。有时他的嘴唇还会轻轻动一下,仿佛在回应。但他的右边,空空如也。只有被月光拉长的、摇曳的树影。
我的血都凉了。他在干什么?梦游?可他从没有梦游的毛病。中邪了?
我就这样跟着,看着他对着身边的“空气”做出陪伴、倾听、偶尔回应的姿态,沿着那条荒草小径走了一圈。整个过程大概二十多分钟。他走得很慢,似乎是在迁就那个“不存在”的同行者的速度。
走到小径尽头,快要绕回公园入口时,陈志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正面朝着右边那片空无一人之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类似微笑的表情。
然后,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
做完这个动作,他整个人的状态瞬间变了。挺直的背松垮下来,眼神也恢复了平时的浑浊,还打了个哈欠。
他挠了挠头,四下看了看,好像有点疑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然后才晃晃悠悠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躲在树后,浑身冰冷,直到他走远了,才敢大口喘气。
那不是梦游。梦游醒来不会那么快恢复清醒,而且他刚才那一系列举动,太具体了,太有指向性了。他真的在和某个“东西”一起“散步”,还道别。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比他先一步溜进门,假装一直在看电视。陈志回来后,一脸疲倦。
“回来了?散个步要这么久?”我强作镇定地问。
他打了个哈欠:“啊?没多久吧?可能走着走着就远了点。累了,洗洗睡了。”他完全不像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第五天,十点整,他又要出门。我拦住他。
“陈志,我们谈谈。”
“谈什么?我赶时间。”他眼神又开始放空,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赶什么时间?你去见谁?”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皱起眉,显得很不耐烦:“你烦不烦?说了有事!”
“是不是去西边那个破公园?”我直接挑明了。
陈志猛地愣住,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更茫然的神色取代:“公园?什么公园……我不知道。我得走了。”他推开我,执意要出门。
恐惧和一种被蒙蔽的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冲进厨房,拿起那把最厚的切肉刀,冲出来挡在门口:“你今天不说明白,就别想出去!说!你到底去干什么?你每天晚上对着空气说话,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灯光下,陈志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他看着我手里的刀,眼神里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冰冷的陌生。
“臭逼,把刀放下。”他的声音很低沉,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放!你说清楚!”我尖叫着,刀尖对着他。
他突然朝我走了一步,动作很快。我下意识地往后退,手腕却被他死死攥住。他的手劲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我从来没发现他有这么大的力气。骨头好像要碎了,我疼得叫出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凑近我,脸几乎贴着我的脸,呼出的气是凉的。“别碍事。”他一字一顿地说,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她不喜欢等。”
她?
哪个她?
没等我想明白,陈志松开了我,捡起地上的刀,随手扔在旁边的鞋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瘫坐在地上,捂着手腕,那里一圈青紫。刚才的陈志,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有点怂、有点懒的男人。那眼神,那力气,那冰冷的语气……还有那句“她不喜欢等”。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透了我。那个“她”,就是每天和他一起“散步”的东西吗?它……缠上陈志了?
这一次,我没有跟去。我害怕了。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陈志回来。他依旧是那副刚醒盹的样子,对我手腕上的伤和地上的刀视而不见,嘟囔着“好累”就爬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