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玄镜司夜梦(2 / 2)

“记下便好。”两人相视一笑,画舫倏忽转入支流,唯余水纹荡漾。他低头看见武如烟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望着他,眼中并无惊诧,只有了然。

“她们每年这时候都来。”武如烟声音虚弱,“三年前你去洛阳前,也见过她们,是不是?”

陈默猛然想起,当年赴洛阳前夜,他确实在运河边见过相似的身影。原来这场棋局,三年前便已布下。

陈默随着僧人穿过竹林小径,但见经楼后别有洞天。青石阶上苔痕斑驳,几株古松虬枝探檐,将日光筛成碎金。方丈室内,北墙整面皆是经橱,屉格上标着《金刚》《楞严》等经名;南窗下设着绳床,苇席泛着温润光泽。

那僧人法号慧明,约莫四十年纪,麻鞋素袜一尘不染。他执起案上紫砂壶斟茶时,腕间沉香念珠与壶壁轻叩:“这是岕山雨前,用去年收的梅花雪水沏的。”

陈默接过豆青瓷盏,见茶汤澄碧,轻嗅确有冷香。正要品时,慧明已布开四碟小菜:琥珀色的十香豉缀着茱萸籽,嫩蕨菜拌着松仁,盐渍樱花裹着糯米,还有碟豆腐雕成的莲花浮在清汤里。

“三白泉酒须配着这道‘般若’。”慧明指指豆腐莲花,执起素银酒壶。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白沫,果然异香扑鼻——似是梨花混着药草的气息。

陈默饮了半杯,只觉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起:“大师这酒...”

“用白茯苓、白芷、白术合酿,佐以终南山的晨露。”慧明垂目转动念珠,“施主今日来,是为三年前那桩旧案罢?”

话音未落,经橱忽然传来轻微机括声。某格经屉自动滑开,露出半卷泛黄文书——正是陈默当年在洛阳未能带出的官印图样副本。

窗外竹影摇曳,陈默瞥见经楼飞檐下悬着枚银香球,与画舫少妇所佩一模一样。

陈默正要细看那卷文书,慧明忽然拂袖熄了烛火。

黑暗中只闻念珠相击之声渐急。陈默忽觉袖中那枚白玉棋子微微发烫,低头竟见棋子透出幽蓝微光,在漆黑中映出墙上经橱的轮廓——原本标着《金刚经》的屉格旁,竟显出一道暗门缝隙。

“施主请看。”慧明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那道暗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是陈旧墨香与铁锈混杂的气味。门内阶梯向下延伸,壁上嵌着的夜明珠泛着青冥之光。

阶梯尽头是间密室,四壁皆是檀木经架,却不见经卷,只堆满账册。陈默随手翻开一册,瞳孔骤缩——这竟是妖市三年来的交易明细,每笔都盖着洛阳官印。最深处的长案上,摊着幅长安水道图,西市运河支流被朱笔重重圈出,正是画舫出现之处。

墙角阴影里忽有银铃轻响。陈默转头,见个戴帷帽的佝偻身影正在焚毁文书,火星溅上袖口,露出腕间刺青——与三年前洛阳案犯的印记完全相同。

“你...”陈默刚开口,那身影猛地掀翻香炉。灰烬飞扬间,慧明的念珠已缠上对方脖颈:“三年了,师弟。”

陈默趁势擒住那人右臂,扯开衣袖。刺青在夜明珠光下清晰可辨:不是寻常图案,竟是玄镜司内部传递密讯所用的暗码。

暗码刺青旁,还有道陈年刀疤——与武如烟账册里夹着的枯薄荷茎上的折痕,如出一辙。

陈默指尖触到那道刀疤的瞬间,佝偻身影突然发出凄厉长笑。帷帽落地,露出张布满烫伤的脸——正是三年前在洛阳官印案中“葬身火海”的司库赵青。

“陈大人,”赵青嘶哑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你当真以为如烟面肆的薄荷,只是为你种的么?”

慧明的念珠骤然收紧:“休要胡言!”

陈默却松开手,从袖中取出那枚白玉棋子。幽蓝微光下,棋子表面的妖市密语正与赵青腕间刺青相互呼应。他忽然将棋子按在墙面的长安水道图上,光点恰好落在西市运河与玄镜司后巷的连接处。

“三年前洛阳官印失窃当日,”陈默声音沉静,“武如烟的姐姐如意曾到玄镜司送饭,经过官印库。”

密室里死寂一瞬。赵青癫狂大笑:“那你可知,为何如烟总在面肆熬制薄荷茶?因那味道能掩盖官印匣上特制的封蜡香!”

陈默想起每个熬夜核验官印的深夜,武如烟总会提着食盒来到玄镜司,食盒最下层永远温着薄荷茶。他至今记得她指尖沾着薄荷碎叶,轻声说“提神”。

慧明忽然松开念珠,从经架暗格取出一卷泛黄婚书。展开竟是陈默与武如烟的名字,日期恰是他赴洛阳前三日——可他从不知情。

“如烟烧了你的信,”慧明叹息,“是因每封信都被刺史府的人拆阅过。她与你退婚,是为护你周全。”

此时经橱上方传来轻响,武如烟扶着暗梯缓缓走下,面色苍白如纸:“陈默,那盆薄荷...本是用来预警的。若叶片卷曲,便是官印将出变故。”

她颤抖着指向赵青:“那日我见他潜入官印库,在薄荷丛里埋了火油。我迫不得已,才求姐姐烧了所有书信...”

陈默怔怔望着婚书上熟悉的字迹,忽然明白武如烟账册里那句“今日无信”,原是她在对暗号——无信则安。

暗室忽然震动,夜明珠纷纷坠落。赵青趁机挣脱,袖中甩出枚火折子:“既然都明白了,就一起...”

话未说完,一枚围棋白子破空而来,精准击碎火折。画舫上那惊鸿髻的少妇立在暗梯口,指尖转着银香球:“赵司库,三年前你私拓官印模本时,可想过会被自家女儿反噬?”

陈默猛然抬头,见那少妇掀开易容面具,赫然是总在书肆看农书的林夏。

陈默在坊门石狮旁停住脚步,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浸湿了他的布鞋。李静姝提着黑漆食盒站在雾里,盒顶雕着的缠枝莲纹在朦胧天光中若隐若现。

“听说武姑娘病了。”她将食盒稍稍抬高,紫檀木盒身映出她素净的指尖,“熬了百合粥,用文火煨了半宿,最是清润。”

雾气在他们之间流淌,陈默看见她官袍下摆沾着墨点,应是连夜整理案宗留下的痕迹。这半年来的画面倏然浮现:每当他在值房核对供词到深夜,总能在案头发现她留下的手记,疑点处贴着杏黄笺纸,字迹工整如刻版;上月他被刺史斥责办案迟缓,是她捧着三卷档案迈进堂屋,条分缕析地指出证物链缺失的环节。

“妖市的案子...”李静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若你需要照料武姑娘,供词我来整理。”她说话时目光落在坊墙探出的榆树枝上,“你惯用的朱砂批注,刺史最在意的三个疑点,我都记得。”

陈默忽然发现她今日未佩宫绦,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这是她休沐时的打扮。食盒缝隙飘出熟悉的药香,与他昨日在药铺抓的方子分毫不差。

“为何...”陈默喉头发紧,“为何总是帮我?”

李静姝终于转回头看他,眸子里映着将散未散的晨雾:“玄镜司的案宗重要,但人心更重要。”她指尖轻抚食盒上的莲纹,像在抚摸某件易碎的瓷器,“就像这粥,总要文火慢熬,急火会糊,欠火则生。”

这句话落下时,陈默忽然想起某个雪夜。他因追查妖市线索误了饭时,回到值房却见炉上煨着粥,碗底压着张字条:“见灶台余火未熄,借火一用。”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同僚关照,如今才明白,哪有什么恰好未熄的灶火。

远处传来开市鼓声,李静姝将食盒递到他手中,转身时官袍带起一阵微风。陈默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与他断在妖市现场的那根证物一模一样,只是她这根系着枚铜钱,正是去年上巳节,他们在西市共同追捕嫌犯时,从摊贩处得来的压胜钱。

“等等。”陈默追上两步,“午后未时三刻,刺史要的供词...”

“未时二刻我会送去面肆。”她回头浅浅一笑,“正巧要去尝尝武姑娘的手艺。”

陈默推开书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晨光正斜斜照进店内。林夏果然蹲在最里间的书架前,藕荷色的裙裾铺在青砖地上,像朵初绽的绣球花。她听见脚步声回头,发间那朵小雏菊随着动作轻颤——陈默这才发现,那并非真花,而是用素绢精心扎成的。

“陈默哥!”她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柄缂丝团扇。扇面上用青金石颜料勾勒出他俯身浇菜的模样,连他衣襟处的褶皱都描绘得一丝不苟。最奇的是,画中那盆薄荷的叶片上,竟用银粉点出露珠,在晨光里微微反光。

“雨露虽微,能润枯荣。”陈默轻声念出题跋,指腹抚过温润的紫竹扇骨。这八个字用的是卫夫人小楷,绝非寻常画匠能写就。

林夏歪头看他,腕间的银镯滑落,露出内侧刻着的“林”字——陈默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阳结案的卷宗里,那个被灭门的书画装裱世家,当家人也姓林。

“生辰宴……”她往前凑了半步,发间绢花轻轻擦过他衣袖,“还来吗?就我们俩,在胡姬酒肆的露台,听说那晚有流星。”

陈默凝视着她澄澈的眸子:“林夏,我长你七岁。”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呀。”她忽然用团扇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笑眼,“你二十四,我十七;你爱吃甜豆花,不爱葱蒜;查案时习惯用左手握笔……”她每说一句,扇面上的银粉就亮一分,“就连你种薄荷,都是因为听说它能安神助眠——三年前你在洛阳落下的毛病,到现在还没好吧?”

陈默握着《律书》的手猛然收紧。书脊处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擦声,他这才发现,这本孤本的装帧针法,竟与玄镜司密卷的装订手法如出一辙。

“你看,”林夏的团扇忽然指向窗外巷尾的旧宅阳台,“那盆薄荷等你三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她转回目光,眼底泛起狡黠的光,“其实我常去浇水,还在土里埋了鸡蛋壳。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来那般不经心。”

远处传来玄镜司点卯的钟声,陈默望着这个总在书肆偶遇的姑娘,忽然觉得满架典籍都化作无数双眼睛。原来在这长安城里,连最不经意的邂逅,都可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守望。

钟声在坊墙间回荡时,林夏忽然将团扇往陈默手中一塞,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这个动作让她袖口下滑,露出一段新旧交错的伤疤——像是长期使用某种细刃工具留下的痕迹。

“未时三刻,”她退进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声音忽然褪去稚气,“带着扇子去胡姬酒肆,你会知道三年前谁在洛阳保住了你的命。”

陈默低头展开团扇,发现扇骨末端有个极小的机括。轻轻旋开,竟滚出颗蜜蜡封的丸药,正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服用的安神药配方。而包裹丸药的纸片上,赫然印着洛阳官印的暗纹。

他猛地抬头,书架间已空无一人,唯有地砖上落着那朵绢制雏菊。拾起细看,花蕊处用墨点出个“七”字——与他昨夜在慧明经房见过的第七格经屉标记完全相同。

《律书》在他手中突然发烫,书脊绽开细缝,露出夹层里的羊皮地图。西市运河支流被朱砂笔重重勾勒,终点竟是武如烟面肆的后院。

“原来如此...”陈默望向玄镜司方向。李静姝今晨递食盒时,腕间红绳系着的铜钱,刻的正是运河货船的通行徽记。而武如烟枕边那本账册,最后一页的薄荷标本下,压着句他始终没看懂的批注:“七转九回,终见清明。”

晨雾彻底散了,长安城的轮廓在日光下格外清晰。陈默将团收入袖,忽然听见身后书肆老板慢悠悠道:“客官可知,缂丝技艺最重藏线——所有的真相,都藏在经纬交错处。”

他转身,见老板正在装帧一册新书,用的竟是玄镜司密卷特有的装订手法。针线穿梭间,隐隐组出个“监”字。

陈默回到玄镜司时,值房的烛台已将燃尽。案头那叠供词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李静姝的朱批在残烛下泛着血痂般的光泽。他伸手抚过那些字迹,发现她用朱砂在“洛阳官印”四字旁画了朵五瓣梅——正是三年前他们初入玄镜司时,共同侦破的第一桩案子的暗记。

烛芯突然爆出最后的火星,将他袖口烫出个焦痕。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刹那,陈默忽然听见记忆深处的声音——是三年前在洛阳官驿,那个在他茶水中下毒的驿卒被擒时嘶喊:“你们玄镜司的印信早成了鬼市通行证!”

原来所有的线索早已织成网。武如烟熬的薄荷茶里总浮着细碎金箔,她说这是祖传秘方;李静姝整理卷宗时永远戴着那双绣梅花的护腕;林夏的团扇在月光下会显出水道密图...这些碎片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像散落的星子终于连成银河。

他推开窗,夜风送来面肆新磨的豆香。武如烟的身影在灯笼下拉得很长,她正踮脚更换檐下熄灭的灯笼——这个动作与三年前他离开长安那夜重合。那时她也是这样一盏盏点亮灯笼,说“让灯守夜,我守你”。

次日破晓,陈默立在刺史府门外的石貔貅旁。当值的侍卫接过密报时,佩刀不慎刮到他袖中那包薄荷种子,细小的籽粒洒落在青石板上。他俯身去拾,看见石缝里已生出嫩绿的新芽。

托人送往书肆的种子包在靛蓝染布里,系着他扯下的官服绦带。林夏收到时正在临窗画扇,见状竟割断一绺青丝缠在绦带上,对送信人笑道:“告诉他,青丝如契。”

最后他走向面肆,晨雾中传来捣酱的声响。武如烟正在石臼前劳作,发梢沾着豆蔻碎屑,见他进来也不停手,只将木杵重重砸在香料上:“要出远门?”

旧宅地契被轻轻放在酱缸旁,陈默注意到她握杵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后院忽然传来薄荷被掐断的清气,他看见那盆薄荷已被分株移栽,新生的嫩枝正探过窗棂。

“等我从洛阳回来。”他声音很轻,却惊起了梁间栖息的燕子。

武如烟终于转身,从酱缸底取出一枚铜钥匙扔给他:“阳台花盆

李静姝牵着两匹青骢马立在晨光里,马鞍上挂着的革囊露出半卷洛阳舆图。她将自己的玄镜司腰牌解下系在陈默鞍前,动作自然得像重复过千百回:“刺史说,这次用暗查。”

陈默翻身上马,缰绳缠绕间触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与执缰共同留下的印记。他最后回望面肆,见武如烟正将新点的灯笼挂上檐角,灯面上不知何时绘了丛薄荷,在曙光中透出朦胧的绿意。

长安城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他听见钟楼传来第七声晨钟。李静姝策马与他并肩,轻声说:“三年前你在洛阳遇袭那夜,武姑娘曾星夜出城,带回的伤药里...也掺着薄荷。”

陈默握紧袖中的团扇,扇骨突然弹开一截,露出暗格里泛黄的纸片——是武如烟的字迹:“愿为灯,照君千里。”

这日正逢腊八,长安城西的云韶班宅邸里丝竹不绝。班主萧子陵斜倚在胡床上,看庭中新买的扬州瘦马排演《霓裳羽衣曲》。女孩们披着霞影纱,腕间金铃随着踏歌节律脆响,可总差些韵味。

“停!”他突然掷出手中犀角杯,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石砖上,“第三拍转身要像柳絮沾衣,你们这模样,倒像是市井贩夫抢米!”

乐声戛然而止。教习嬷嬷战战兢兢上前:“班主,这批孩子才练了半月…”

“半月?”萧子陵冷笑,从腰间解下枚蟠龙玉佩扔过去,“拿去典当,明日把波斯人那对碧眼舞姬买来。”他起身走到个发抖的小舞姬面前,指尖掠过她鬓边绢花:“既入我云韶班,就得明白——你们是器物,要随主人心意更迭。”

管家捧着账本欲言又止。这半年来,班主为凑齐《七盘舞》的阵容,已变卖三处田庄。上月更将训练两年的十二名歌姬尽数赠予陇西节度使,只为换一纸通关文书。

暮色初降时,宅门忽然洞开。玄镜司的青袍官员们鱼贯而入,为首之人亮出腰牌:“萧班主,有人告发你私购官奴。”

萧子陵抚掌大笑,腕间沉香念珠撞得叮当响:“我买的是扬州瘦马,何来官奴?”话音未落,忽见官员身后转出个戴帷帽的佝偻身影——正是三日前他赠予淮南刺史的琵琶女素弦。

那女子掀开帷帽,露出纵横交错的鞭痕:“大人!他将在奴籍的姐妹混在瘦马里买卖!上月病故的瑶光,实是被他逼着连演七场《剑器舞》活活累死的!”

萧子陵嘴角仍噙着笑,袖中却悄然捏碎一枚蜡丸。刺鼻烟雾腾起瞬间,他飞身掠向庭中那株百年银杏——树洞里藏着所有奴契。不料银光闪过,陈默的刀鞘已抵在他喉间。

“萧公子可知,”陈默踢开树洞里的铁匣,“你半年前赠给吐蕃使者的舞姬,今早已死在鸿胪寺井中。”抖开的奴契雪片般散落,每张都摁着鲜红指印。

素弦突然扑到匣边,捧出半块霉变的桂花糕:“瑶光姐姐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登台前,您赏的。”

萧子陵望着桂花糕怔住。恍惚看见那个总在后台温酒等他的少女,总说“班主的箫声能让长安落雪”。那夜他醉醺醺将桂花糕塞给她,却忘了自己早在这群女孩的饮食里下了慢毒——为确保她们容颜永驻歌舞不衰。

陈默拾起张奴契,背面竟有玄镜司暗记:“你可知这些官奴,本是三年前洛阳案中要被灭口的证人?”

晚风送来邻坊的腊八粥香,萧子陵突然癫狂大笑。他精心编织的娱乐帝国,原来早被各方势力当作棋子。他甩出袖中玉笛击碎廊下宫灯,火苗窜上《霓裳羽衣》的绸缎戏服。

“都毁了干净!”他在烈焰中张开双臂,“横竖明日扬州又会送来新的瘦马——”

话未说完,素弦的匕首已没入他心口。女孩们静默围拢,腕间金铃在火光中叮咚作响,像在为这场浮华梦送葬。

火场余烬未冷,云韶班的焦木残垣间忽闻马蹄声如雷。数十金甲骑士分浪而来,鞍上人着孔雀罗圆领袍,玉带悬着七宝璎珞,正是驸马都尉张远远。他勒马停在仍在燃烧的银杏树下,马鞭梢头缀的夜明珠照见素弦手中带血的匕首。

“好个忠仆弑主。”张远远俯身轻笑,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素弦惨白的脸,“三日前你给淮南刺史下毒时,也是这般果决?”

陈默按刀上前:“驸马认得这女子?”

“何止认得。”张远远甩鞍下马,靴底碾过萧子陵散落的沉香念珠,“本督半年前在平康坊听过她唱《子夜歌》——词里‘北斗阑干南斗斜’句,与叛王李瑗军中传唱的暗号一字不差。”

素弦猛然抬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陈默这才注意到她颈侧刺着朵褪色红梅——玄镜司密档记载,永徽四年废太子私蓄的死士,皆以此纹为记。

张远远忽然用马鞭挑起焦尸衣袖,萧子陵腕间赫然露出半截金丝绳。驸马眼中闪过厉色:“果然是他!长公主薨前夜,寝殿窗棂上也系着这等金丝!”

狂风卷着灰烬盘旋而上,陈默看见金甲骑士们悄然围拢。他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张远远奉旨查办长公主案,却始终对玄镜司封锁消息。此刻驸马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佩刀吞口——那上面嵌着的猫儿眼,与三日前刺杀沈青芜的刺客所用弩机装饰如出一辙。

“驸马既知萧子陵涉案,”陈默故意踢翻脚边妆奁,让那枚貔貅玉佩滚到火光下,“可知他每月十五都往永宁坊送扬州瘦马?”

张远远瞳仁骤缩。永宁坊住着他豢养的外室,那女子最爱训练舞姬演《兰陵王入阵曲》——而长公主,正是被一柄演武用的木戟刺穿心口。

恰在此时,素弦突然跃起扑向驸马。陈默挥刀格挡的刹那,见她唇间银光闪动——是淬毒的鬃针!张远远惊退时扯裂袍袖,露出臂弯陈旧针孔。

“原来如此...”陈默刀锋转向驸马,“长公主察觉你用舞姬运送五石散,才招致杀身之祸?”

金甲骑士们刀剑出鞘的寒光里,张远远忽然纵声长笑。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竟纹着与素弦相同的红梅:“阿姊至死都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弟弟,早就是废太子余孽。”

夜风送来承天门报晓钟声,陈默的刀尖垂落三分。他看见驸马撕裂的锦衣下,藏着半块与沈青芜妆奁中一模一样的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