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崔衙内暴毙恒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裹着长安的秋风刮遍了大街小巷。陈默蹲在自家面坊的灶台前,正用木勺搅动缸里的面糊——昨日刚磨的新麦,浆水泛着浅黄,发酵的气泡“啵啵”破在水面,混着灶间的炭火味,是他难得安稳的时刻。
忽听“哗啦”一声脆响,窗纸被撞出个破洞,一道银白影子直坠而下,“咚”地砸进面糊里。陈默惊得跳起来,只见那物是只巴掌大的金属飞鸟,羽翼泛着冷光,翅根处刻着细密的星穹图腾,鸟喙还死死叼着片浸血的绢帛,暗红血珠正顺着帛角滴进浆水,晕开细小的红圈。
他慌忙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羽翼,绢帛上“速毁此信”四个墨字便撞进眼里——字迹潦草,墨色混着血,像是写信人在最后时刻仓促写就,连笔锋都带着颤抖。可没等他看清余下的字,门外突然传来“咻”的破空声,三支弩箭齐射而来,径直穿破坊门的木板,箭簇钉在梁柱上,尾羽还在嗡嗡震颤。
“躲起来!”
一声厉喝炸开的同时,血珠已溅到陈默脚边。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名绿衣女子踏过坊门外的尸体闯了进来,墨发束着银带,衣摆绣着展翅的白鹞纹,手中长剑泛着冷光,刚挑飞三名黑衣刺客的喉骨——那三人蒙面,腰间别着东宫的铜符,喉间喷溅的鲜血洒在女子的绿衣上,像骤然绽放的红梅。
“我乃长公主麾下白鹞使林霜,”女子剑尖垂着血珠,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陈默手中的绢帛,“把密信交出来,今日便饶你这面坊一命。”
陈默攥着绢帛的手猛地收紧,下意识摸向怀中——那里藏着枚狼符,是崔衙内死前托人塞给他的,兽骨质地冰凉,表面刻着狰狞的狼首,至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温。可指尖刚触到符身,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电流声,系统警报猝不及防炸开:【检测到纳米级追踪器,来源未知,已附着于狼符表面!】
林霜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抬头看向房梁,手中长剑“嗡”地出鞘,反手向上一斩——只听“咔嗒”一声脆响,一只指甲盖大的机械蜘蛛从梁上坠落,金属外壳被斩成两半,断口处流出淡蓝色的粘稠液体,红亮的复眼还在徒劳地闪烁。
“东宫竟用了星穹秘术炼制的机械傀儡?”她盯着地上的残骸,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崔衙内的死,果然没那么简单。”
陈默攥着狼符的手更紧了,面糊缸里的金属飞鸟还在泛着冷光,坊门外的喊杀声隐约传来,灶间的炭火“噼啪”爆着火星,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原以为只是帮崔衙内藏件东西,却没想竟卷入了东宫与长公主的死局,连星穹秘术这种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东西,都真真切切地落在了眼前。
船桨划开暮色里的水纹,陈默攥着怀中的绢帛与狼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水巷尽头隐约露出朱红宫墙,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里轻响——那是长公主李静姝的府邸,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生路。
“停船。”
一声冷喝从岸边传来,陈默抬头,只见一名女子立在石阶上。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穿一身墨色劲装,玄铁腰封束着腰线,腰间双剑的剑穗是暗银色,束发的银冠上嵌着颗黑曜石,面无表情时,下颌线锋利得像出鞘的刀。陈默认出那劲装胸口的白鹞纹——是长公主的贴身护卫,武如烟。
“林霜姑娘让我来的。”陈默慌忙摸出那把短刀,递过去时,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面糊,“她……她让我把这个当信物。”
武如烟接过短刀,指尖在刀鞘的暗纹上一摸,眼神稍缓:“跟我来,公主在书房等你。”她走得极快,靴底踏在青石板上没有半分声响,陈默跟在后面,能看见她肩背绷得笔直,每走三步就会侧耳听一次动静——显然,她比林霜更警惕。
书房的门是沉水香木做的,推开时飘出淡淡的墨香。陈默刚跨进门,就见上座坐着位女子,约莫三十岁,穿杏色宫装,领口绣着缠枝莲纹,一支羊脂玉簪绾着半头青丝,眉间点着一点朱砂,明明是极柔美的装扮,眼神却像淬了寒的玉,落在人身上时,让人不敢随意抬头。那便是长公主李静姝。
“草民陈默,见过长公主。”他慌忙跪地,怀里的绢帛硌得胸口发疼。
“起来吧。”李静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指了指桌案前的空位,“林霜呢?她为何没跟你一起来?”
陈默刚要开口,就见屏风后走出个男子。他穿青衫玉带,手里玩着枚白玉佩,面容温文尔雅,嘴角总带着三分笑意,只是眼底深不见底——是驸马都尉张远远。“姝妹,先别急着问,”张远远走到桌前,给李静姝添了杯茶,目光扫过陈默沾着面粉的衣角,“这位小兄弟看着受了惊吓,先让他喘口气,免得说漏了话。”
武如烟站在陈默身侧,冷声道:“驸马,林霜为了引开玄甲卫,至今生死未卜,陈默手里的密信才是关键。”
陈默猛地想起正事,忙从怀中掏出浸血的绢帛与狼符,双手奉上:“这是崔衙内留下的密信,还有……还有狼符。林霜姑娘说,密信里有东宫谋反的证据,狼符上原本有纳米追踪器,已经被她取下来了。”
李静姝接过绢帛,指尖刚触到血迹,眉头就蹙了起来。她展开绢帛,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直到看到“东宫私藏星穹秘术图纸,欲用机械傀儡控制京畿卫”时,突然将绢帛拍在桌案上,玉杯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李承乾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星穹术士,私炼傀儡!”
张远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拿起狼符,放在手里摩挲着:“姝妹,此事非同小可。崔衙内已死,林霜下落不明,单凭这封密信,怕是扳不倒东宫——毕竟星穹秘术只在传说里,没有实证,陛下未必会信。”
“实证?”武如烟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方才陈默说,东宫用了机械蜘蛛与甲虫,还会喷蚀骨雾,这些就是实证!我这就带人去查玄甲卫的据点,定能找出他们藏傀儡的地方!”
李静姝抬手按住武如烟的胳膊,眼神沉了沉:“如烟,别急。东宫既然敢用星穹秘术,必然早有准备,你贸然去查,只会打草惊蛇。”她看向陈默,语气缓和了些,“陈默,你再想想,崔衙内交给你狼符时,还说过什么?”
陈默低头回忆,灶间的炭火味仿佛又飘了过来:“他只说……让我保管好狼符,等有人来取。还说……要是看到星穹图腾,就赶紧跑。”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只金属飞鸟的翅膀上,刻的就是星穹图腾!”
张远远的手指顿了顿,玉佩在他掌心转了个圈:“这么说,东宫早就盯上崔衙内了?连追踪器都藏到狼符里了……”他看向李静姝,笑容里多了几分担忧,“姝妹,陈默知道得太多,留在府里太危险,不如先把他送到城外的别苑?”
武如烟立刻反驳:“不行!别苑守卫薄弱,东宫的人要是追去,陈默根本活不了!不如让他留在府中,我亲自守着他——我的双剑,还能挡得住那些傀儡。”
李静姝沉默片刻,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最终看向陈默:“你愿意留在公主府吗?只要你配合我们找出东宫的证据,我保你安全。”
陈默攥紧了衣角,想起林霜冲向玄甲卫时的绿衣,想起崔衙内死前的托付,用力点头:“草民愿意!只求长公主能查明真相,还崔衙内一个公道。”
“好。”李静姝站起身,杏色宫装的裙摆扫过地面,“如烟,你带陈默去西偏院,安排两个可靠的侍女,再把狼符送到暗阁,让术士拆解,看看能不能从追踪器里找出东宫的信号源。”她又看向张远远,“远远,你去趟大理寺,查一下崔衙内的尸身——据说他死时身上有奇怪的伤口,说不定和星穹傀儡有关。”
张远远躬身应下,转身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暗芒,快得让人抓不住。武如烟已经领着陈默往外走,经过屏风时,陈默无意间瞥见张远远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像是在按什么东西——他心里突然一紧,却没敢多问,只跟着武如烟加快了脚步。
西偏院的月光很亮,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霜。武如烟推开房门,突然回头看他:“在府里,除了我和公主,别信任何人,包括驸马。”她的眼神锐利如刀,“记住,晚上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开门——这里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陈默站在门口,看着武如烟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怀里的绢帛和狼符重得发烫。长安的风暴,果然才刚刚开始。
镜符噬影
玄镜司的夜比长安任何地方都沉。陈默被两个穿黑甲的卫士押着走在回廊上,脚下青石板缝里渗着寒气,廊柱上的镇邪符纸在风里簌簌作响,像有人在暗处低语。直到推开那扇刻着玄镜纹的木门,他才看见烛火下的沈沧溟。
沈沧溟坐在案后,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官服,左袖空荡荡的——据说玄镜司前任统领死时,生生咬断了他的左臂。此刻他右手捏着枚青铜镜符,符面饕餮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断指残端叩在案几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敲打着某种倒计时。
“不必怕,”沈沧溟抬眼,眼底有血丝,“进了玄镜司,没人能再把你从东宫的追杀里摘出去——除非你帮我。”他把镜符推到陈默面前,青铜的凉意透过木桌传过来,“这是玄镜符,玄镜司的镇司之物。”
陈默迟疑着伸手,指尖刚触到镜符,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符面的饕餮纹突然裂出细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紧接着一道冷光扫过他的眼睛——镜中没有映出他的脸,反倒浮着一双非人瞳孔,竖瞳里满是细碎的银纹,无数数据流像黑色蜈蚣般爬过他的视网膜,刺得他猛地闭眼。
“别躲。”沈沧溟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镜妖噬主,从玄镜司建司起已有三代统领死在它手上。它会啃食使用者的神智,但唯有它,能识破星穹族的拟形术——那些藏在长安城里的星穹族人,皮囊下全是金属骨骼,只有镜符能照出来。”
陈默睁开眼,视网膜上的数据流还在隐隐发烫。他看着案上的镜符,裂纹里似乎有微光在动,像有活物在里面呼吸。“我……我只是个面坊掌柜,”他攥紧了衣角,“我不会用这东西,也不想卷进星穹族的事里。”
“由不得你。”沈沧溟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卷宗,扔在他面前,封皮上“永兴坊凶宅案”五个字沾着墨渍,“昨夜永兴坊的老宅子塌了,衙役在井底捞上来一具女尸。你去看看,用镜符照她的颈后——那是星穹族拟形时最容易露馅的地方。”他顿了顿,断指又叩了叩案几,“若你不去,今日午时,东宫的玄甲卫就会知道你在玄镜司。”
陈默捏着卷宗的手指泛白,他知道沈沧溟没说谎——东宫要他死,长公主府未必安全,玄镜司是陷阱,却也是唯一的遮羞布。他拿起案上的镜符,青铜的重量压得掌心发沉,饕餮纹的裂纹里,似乎有细碎的低语飘出来。
永兴坊的凶宅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衙役们举着火把,火光映着塌了半边的院墙,断梁上还挂着残破的窗纸。陈默跟着玄镜司的卫士走到后院,井底的寒气扑面而来,混着腐水的腥气,让人胃里发紧。两个衙役正用麻绳把女尸往上拉,尸体泡得发胀,青色的衣裙贴在身上,颈后隐约露出一片反光的东西。
“陈小哥,小心点,这尸身邪门得很。”老衙役低声提醒,“捞上来时,她颈后那玩意儿还在动呢。”
陈默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玄镜符。烛火下,镜符的饕餮纹裂得更开了,他抬手将符面对准女尸的颈后——就在镜光扫过的瞬间,女尸颈后的金属鳞片突然剧烈蠕动起来,银亮的鳞片层层叠叠,像活过来的蛇鳞。
“这是……星穹族的鳞甲?”旁边的卫士倒抽一口冷气。
陈默还没来得及回应,女尸突然猛地睁眼。她的瞳孔是暗银色的,没有丝毫生气,却死死盯着陈默,嘴唇僵硬地开合着,吐出一串晦涩的突厥语——那语言陈默从未听过,却莫名懂了意思:“狼神终将归来——玄镜司护不住你,长安迟早是星穹族的囊中之物。”
话音落时,女尸颈后的鳞片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飞射而出。陈默被卫士猛地推开,碎片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在衣料上留下一道焦痕——那些碎片竟带着火星,落在地上时还在滋滋作响,像是某种燃烧的金属。
“快用镜符镇住她!”沈沧溟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断袖在风里飘动,“镜妖能吞星穹族的残魂,别让她的意识跑了!”
陈默慌忙爬起来,再次将玄镜符对准女尸。镜符的裂纹里突然涌出一股吸力,女尸的身体开始抽搐,暗银色的瞳孔里流出数据流般的银线,被镜符一点点吸进去。饕餮纹的裂纹越来越亮,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嘶吼声,像是有无数人在镜符里挣扎。
“撑住!”沈沧溟冲过来,按住陈默的手,“镜妖在吞她的残魂,你要是松劲,不仅救不了自己,还会被镜妖反噬!”
陈默咬紧牙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女尸的身体一点点干瘪下去,颈后的金属鳞片失去光泽,化作一堆粉末。直到最后一丝银线被镜符吸尽,他才瘫坐在地上,镜符“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裂纹里的微光渐渐暗了下去。
沈沧溟捡起镜符,断指拂过饕餮纹:“看来,星穹族已经和突厥人勾结了。‘狼神’……指的就是他们藏在暗处的机械傀儡王。”他看向陈默,眼底多了几分复杂,“你既然能让镜妖乖乖吞掉残魂,或许你比我想的更适合玄镜司。”
陈默靠在墙上,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看着地上女尸干瘪的残骸,又想起镜中那双非人瞳孔,突然明白——从他触碰玄镜符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那个磨面的日子了。而长安的风暴,比他想象的还要汹涌。
岭外烽烟
大理寺的晨雾还没散,檐角铜铃在风里晃着细碎的响。小吏阿福正蹲在阶前扫雪,忽听头顶“咕咕”两声,一只灰羽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爪子上还挂着个油布裹着的小筒。他慌忙丢下扫帚去接——鸽子翅膀沾着雪沫,腿上的皮套磨破了,渗着血丝,显然是从极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是北境的信鸽!”阿福扯开油布,里面是张叠得紧实的麻纸,边角被血浸得发暗,他不敢耽搁,捧着信往正堂跑,“王卿!王卿!兴安岭来的飞鸽传书,是李云飞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