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长安烟火(2 / 2)

四人正笑闹间,柳氏挎着竹篮走来,篮中装着新绣的并蒂莲枕套。二郎,你爹说要请伊思哈掌柜吃酒,她忽然瞥见阿米尔的胡琴,这位小哥的琴雕得真讲究,葡萄纹里还藏着星象呢。

阿米尔眼睛一亮:大娘好眼力!这琴是用波斯月桂木做的,葡萄纹里刻着二十八宿。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最妙的是琴轸——他转动狼首琴轸,琴身竟发出星象仪的嗡鸣,这是我从波斯星象师那里学的机关!

柳氏吃了一惊,忽见石榴姑娘抱着胡麻饼过来:大娘尝尝我新烤的芝麻饼,加了花万紫给的紫苏!她的目光扫过阿米尔,有些人只会嘴上抹蜜,不如大娘试试我这真材实料的甜!

阿米尔笑着作揖:石榴姑娘的饼甜,脾气更甜!他忽然调弦弹起《秦王破阵乐》,却在间奏时插入突厥民歌,秦王破阵胡人笑,不如石榴姑娘回眸俏——

满街笑声惊飞檐上麻雀。苏雨欣望着母亲眼角的笑纹,忽然觉得这市井烟火中的欢乐,比任何染料都更鲜艳。而阿米尔的胡琴声与石榴姑娘的笑骂,恰似西市最生动的画卷。

霜降后的终南山晨雾弥漫,苏雨欣背着茜草根药篓,随花万紫、王绣、阿瑾往山深处寻艾草。忽闻阿瑾在前惊呼:有蛇!众人循声望去,见条青鳞毒蛇盘在岩缝间,三角头泛着幽光。

是竹叶青!王绣脸色微变,去年张猎户被它咬了,半炷香工夫就......话音未落,毒蛇突然窜向花万紫!苏雨欣不及细想,抄起药锄砸去,却被藤蔓绊倒。千钧一发之际,花万紫甩出银铃香囊,铃绳缠住蛇颈,借力将其甩下山崖。

万紫你没事吧?苏雨欣踉跄着爬起,却见花万紫捂着左臂,袖口渗出鲜血——方才闪避时被蛇牙擦过。王绣忙撕开她衣袖,见伤口已泛起紫斑:有毒!快用刀划开挤血!

阿瑾颤抖着掏出短刀,花万紫却摇头:莫动!这蛇毒会随血脉扩散。她扯下腰间香囊,倒出龙涎香粉撒在伤口,快取我香篮里的曼陀罗花!苏雨欣忙翻找,却见花万紫已将曼陀罗茎秆嚼碎敷在伤处,曼陀罗能麻醉神经,暂时压制毒性。

四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行,花万紫脚步渐虚。途经溪畔时,阿瑾忽然指着对岸:那不是波斯邸店的阿米尔?众人望去,见阿米尔正与石榴姑娘笑闹,脚边堆着染坊新布。

阿米尔!苏雨欣大喊,快去请宋清荷掌柜带解毒药!阿米尔应声欲走,石榴却拦住他:她从怀中掏出个青瓷瓶,前日万紫姑娘给的薄荷醒神露,掺了蛇莓汁能解毒!

阿米尔抱着青瓷瓶狂奔,石榴则解下围裙浸冷水敷在花万紫额上:万紫你挺住!去年我被五步蛇咬,喝了这药睡了三天就......她话音未落,花万紫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石榴裙角,快......快把香囊里的安息香烧了......

苏雨欣忙取出香囊,却见花万紫突然扯住他手腕:莫烧!这香里......她瞳孔骤然收缩,掺了突厥狼乳香......会引发蛇毒......苏雨欣大惊,急将香囊扔进溪里。水面腾起青烟,竟将游过的鱼群瞬间毒死!

万紫姑娘怎会用毒香?王绣惊呼。花万紫苦笑:为防万一......我在香囊里备了......她忽然昏厥,指尖还攥着从蛇牙上掰下的毒腺。

宋清荷赶到时,花万紫已昏迷不醒。她撬开花万紫牙关,灌入五石散:蛇毒攻心,需用猛药。她忽然注意到花万紫颈间银链,这是突厥巫医的保命符?

苏雨欣想起三年前惊蛰夜,花万紫曾说这银链是阿史那云姬所赠。他颤抖着解下银链,却见链坠内侧刻着粟特文:蛇母降世时,以毒攻毒方得生。

宋清荷将银链浸在药汤里,链坠突然渗出幽蓝液体。她将液体滴入花万紫口中,伤口紫斑竟开始消退:这是突厥秘药冰蚕液,与蛇毒相克。她忽然压低声音,万紫姑娘怕是与突厥巫医有渊源。

暮色笼罩终南山时,花万紫悠悠转醒。她望着苏雨欣熬红的双眼,轻声道:莫要告诉柳姨......她忽然剧烈咳嗽,从袖中掉出半枚波斯银币——正是王伯庸那枚的另一半。

苏雨欣望着银币上的粟特文,忽然想起阿米尔琴轸的星象纹路。他握紧花万紫的手,只觉这看似平凡的长安城,真如母亲所说,藏着比任何染料都更复杂的颜色。而他与花万紫的命运,正像这终南山的晨雾,看似清朗,实则暗涌深藏。

大雪初霁的西市,苏雨欣正在染坊调制新色。他将茜草根汁倒入靛蓝缸,忽见花万紫抱着香篮进来,狐裘上沾着细碎雪粒,发间银铃结着冰晶。

万紫姑娘来得正好,苏雨欣忙递上染好的布样,试试这新调的暮山紫,配你新制的沉水香如何?花万紫接过布料,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红的手背,忽觉心跳漏了一拍。

这颜色......她摩挲着布面,倒像终南山雪后初晴的天色。她从香篮取出青瓷瓶,我用龙涎香配了雪梅露,喷在这布上......她忽然凑近他袖口,比你染缸里的味道好闻多了。

苏雨欣耳根发烫,忽见花万紫睫毛上沾着片雪花,竟比波斯琉璃珠还晶莹。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却在触到她脸前时僵住。花万紫轻轻偏头,将雪花抖落在他染缸里,染液涟漪中映出两人的倒影。

二郎哥哥!巧娘抱着新绣的香囊闯进来,花姐姐教我做了梅花香包,你闻闻......她忽然捂住鼻子,呀!比染缸的味道还怪!花万紫笑着刮她鼻尖:小丫头,这是沉水香配了梅蕊,岂是你能懂的雅趣?

掌灯时分,花万紫告辞时,苏雨欣偷偷往她香篮塞了匹暮山紫。次日,他发现自己的靛蓝围裙上别着朵蜡梅,花瓣间裹着张纸条:雪夜无风,唯余暗香。

此后数日,苏雨欣总在染坊发现奇怪香料:案头的薄荷膏混着龙涎香,工具箱里藏着茉莉香囊,连染缸边都摆着盆雪梅露浸润的绢花。他望着花万紫香铺的方向,忽觉这市井烟火中,竟飘着比任何染料都更鲜艳的情愫。

冬至前夜,柳氏让苏雨欣给花万紫送年货。他抱着装有胡桃、柿饼的礼盒,刚到香铺门口,便听见花万紫在教巧娘调香:一钱龙涎,半钱沉水,再加......她忽然轻笑,再加三滴暮山紫染液,便成了独一无二的并蒂莲香

苏雨欣推门而入,正撞见花万紫往青瓷瓶里滴染液。两人目光相触,皆觉耳尖发烫。巧娘举着香囊蹦跳:二郎哥哥快看!花姐姐说等我绣出像样的并蒂莲,就教我调鸳鸯香

花万紫将青瓷瓶塞给苏雨欣:拿回去给柳姨试香。他接瓶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制香时握碾轮磨出的。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夫妻过日子,便是要像染布与制香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苏雨欣抱着青瓷瓶往家走,瓶中并蒂莲香在暮色中袅袅飘散。他忽然觉得,这长安城的万家灯火里,最暖的那盏,或许就亮在花万紫的香铺檐下。而他与她的故事,正像这染缸里的靛蓝与茜红,在时光里慢慢晕染,终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并蒂莲。

暮春的夜风吹过太极宫的飞檐,尚食局的铜漏滴答声里飘着樱桃毕罗的甜香。陈默跟着葫芦僧穿过青石回廊,衣摆扫过雕花廊柱上的紫藤花影。廊下值夜的宫女绿翘和雪雁正捧着鎏金银壶,壶身映出她们发间的素银簪——这是尚食局女官的统一装束。

春喜掌膳最恨迟到。葫芦僧压低声音,上月新来的竹心误了卯时卯刻的早膳,被她罚跪香料柜三个时辰,膝盖都染了沉水香。他的僧袍下露出半截锦缎中衣,分明是从长安绸缎庄偷来的蜀锦。

尚食局的朱漆大门洞开,十二口青铜镬蒸腾着热气。陈默看见掌膳春喜正站在鎏金食案前调配香料,她身着鹅黄襕裙,腰间系着茜红宫绦,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每片金叶都雕着忍冬纹。最特别的是她左手腕上的琉璃镯,内里嵌着半朵并蒂莲——这是尚食局掌膳的信物。

陈公公安排的人?春喜转身时,鎏金护甲划过案上的波斯乳香,葫芦僧倒是机灵,陈默......她的目光扫过陈默粗糙的手掌,染匠出身,倒合该在尚食局当差。她忽然从袖中取出块靛蓝方帕,把这帕子浸在玫瑰露里,戌时三刻前送到东暖阁。

陈默接过帕子,闻到帕角绣着的忍冬纹上染着龙涎香。他瞥见春喜妆匣里半枚波斯银币,与武如意送他的那枚严丝合缝。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春喜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染红了案上的暮山紫布料,布料竟显出粟特文。

东暖阁的烛火在雕花隔扇后摇曳。陈默跪在廊下布菜,听见萧良娣的尖笑刺破夜色:太子妃又说我用西域香料狐媚?这波斯蔷薇水,可是圣上赏的!他偷瞥一眼,见李治倚在贵妃榻上,玉冠歪斜,锦袍半褪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太子妃王氏端坐在旁,头戴九翚四凤冠,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爱妃们莫要伤了和气......李治的声音带着酒气,朕今晚......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陈默透过门缝看见武如意扶着宫娥走来,月白裙裾沾着夜露,腰间系着他前日送的并蒂莲香囊。她鬓间的金步摇与春喜的那支纹丝不差,袖口隐约露出突厥狼乳香的痕迹。

武才人深夜至此,所为何事?萧良娣冷笑,莫不是又来送你那劳什子染布......她忽然顿住,盯着武如意鬓间的金步摇。陈默的心猛地揪紧,想起春喜晨起时总在偏殿与神秘人私会。

臣妾为太子爷送新制的暮山紫武如意屈膝行礼,目光却掠过李治锁骨的朱砂痣。陈默看见她袖中滑出半枚波斯银币,与春喜妆匣里的那枚严丝合缝。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武如意突然踉跄,香囊掉在李治脚边,露出染着突厥狼乳香的内衬。

大胆!萧良娣尖叫着打翻食盒,驼蹄羹泼在武如意裙上,你与尚食局勾结,在膳食里下蛊......她的指甲划过武如意颈间,却见那里浮现出与春喜相同的并蒂莲胎记。陈默浑身发冷,终于明白春喜为何总在调配突厥狼乳香——那是西域巫医的保命符。

李治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暮山紫上,竟显出粟特文。陈默在剧痛中看见染缸里浮现出突厥可汗的虚影,而武如意正被锁在青铜鼎上,周身缠绕着与春喜相同的往生窟图腾。葫芦僧突然撞翻汤镬,沸水泼向萧良娣,却在蒸汽中看见她袖中藏着波斯星象仪。

陈默,带武才人去尚食局地窖!葫芦僧将解毒药塞进他怀中,那里有......话未说完,殿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陈默抱起武如意冲向厨房,却见春喜举着染布的木槌拦住去路,金步摇在烛火下晃出细碎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