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风(1 / 2)

阿砚半扶半拖着谢明远回了御史府,刚把人扶到榻上,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着铜铃轻响——那是玄镜司的令牌声。领头的是玄镜司主事苏珩,一身玄色锦袍绣着暗纹云纹,手里握着块刻着“司玄”二字的玉牌,身后跟着两个挎着法器箱的属官,脸色凝重得像蒙了层霜。

“深夜叨扰,是因玄镜司监测到御史府有异常蛊气,特来查看。”苏珩话音刚落,目光就落在谢明远手腕上——那泛着青光的傀儡线虽淡了些,却仍缠着经脉,在月光下像捆着根细冰丝。他伸手搭在谢明远脉上,指尖刚触到皮肉,就猛地皱眉:“是星陨阁的‘牵丝蛊’,能控人心智,若再晚些,经脉都要被蛊线蚀穿。”

阿砚忙把银铃碎片递过去:“大人,这是我在黑风渡捡的,是邵清婉姑娘的东西!王世充用傀儡术控着我家大人,还抢了黑风渡的案卷!”

苏珩捏着银铃碎片,指尖泛起层淡金微光,碎片上顿时飘出缕黑气——正是牵丝蛊的蛊气。他刚要开口,又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大理寺少卿陆昭带着四个捕快,举着大理寺的鎏金牌牌快步进来,进门就问:“谢御史可在?邵清婉的旧案有了新线索,我……”

话没说完,陆昭就看见榻上的谢明远,还有苏珩手里的银铃碎片,脸色瞬间变了:“这银铃是邵清婉的陪嫁,她父亲是前大理寺评事,三年前因查黑风渡走私案遇害,邵清婉也失踪了——你们怎会有这东西?”

“陆少卿来得正好。”苏珩把碎片递过去,“谢御史被牵丝蛊控制,王世充夺走了黑风渡案卷,阿砚在黑风渡发现了这碎片,看来邵家父女的案子,和王世充的蛊巢脱不了干系。”

陆昭接过碎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邵”字,眼神冷了几分:“大理寺查了三年,始终没摸到黑风渡的底,如今谢御史遭难,正好两司合力——玄镜司解蛊寻术源,大理寺查案搜蛊巢,如何?”

苏珩点头,立刻让属官打开法器箱,取出一面青铜镜和几株晒干的“醒神草”。青铜镜映着月光,照在谢明远眉心的朱砂符印上,符印顿时冒出白烟,谢明远闷哼一声,空洞的眼神里又闪过丝清明,断断续续地说:“月……月晦夜……王世充要在黑风渡……运活蛊……”

“明天就是月晦夜!”阿砚急得攥紧了拳头,“我跟去黑风渡,我认得滩涂的路!”

陆昭看向苏珩,见他点头,便对阿砚说:“你跟大理寺的人走,我带捕快先去黑风渡布控,守住渡口。苏主事,谢御史就拜托你了——若能解了蛊,让他尽快来汇合,案卷里或许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苏珩应下,将醒神草熬成药汁,喂谢明远喝下,又用青铜镜反复照拂他手腕的蛊线,淡青色的线渐渐变得透明。陆昭则带着阿砚和捕快,拿上大理寺的令牌,连夜往黑风渡赶,马蹄声踏碎了夜色,扬起的尘土里,还飘着从阿砚布包里掉出的半片苇叶——那是白天在黑风渡滩涂摘的,此刻在月光下,竟泛着和邵清婉画像上一样的微光。

天快亮时,谢明远终于睁开眼,虽还虚弱,却能清晰说话了:“王世充的青铜面具……是星陨阁的‘引蛊器’,黑风渡的蛊巢……藏在滩涂下的溶洞里……”

苏珩立刻扶他起身,取来玄镜司的快马:“陆少卿已经去布控,我们现在赶去,还能赶上。这次不仅要端了蛊巢,还要把星陨阁和王世充的勾结,一并查清楚。”

谢明远攥紧了那枚银铃碎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欠邵家父女一个真相,欠黑风渡的百姓一个交代,更不能让王世充的蛊虫,再害更多人。

两匹快马冲出御史府,朝着黑风渡的方向疾驰。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黑风渡的滩涂旁,却仍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雾,雾里隐约传来蛊虫的嘶鸣,还有青铜面具碰撞的轻响——一场关乎生死的较量,即将在月晦夜的黑风渡,正式拉开序幕。

当苏珩与谢明远策马奔向黑风渡时,千里之外的铁壁关正迎来一场诡异的夜雾。戍军校尉秦烈在关墙上按住躁动的铜铃——往常清脆的铃音此刻嘶哑如呜咽。雾气深处隐约传来虫豸的嗡鸣,让他想起昨日牧民上报的怪事:冻土下翻出几具牲畜白骨,骨缝间黏着青荧荧的丝线。

同一时刻,长安平康坊的陈旭被铜门环叩响惊醒。门外玄镜司属官举着绘有暗纹云纹的令牌,语速急促:“苏主事飞鸽传讯,黑风渡邪蛊需天生神力者相助——请壮士为邵评事遗孤一战!”陈旭抚过剑匣的手猛然顿住。三年前大理寺评事邵文忠(邵清婉之父)查案时,曾在平康坊替他洗刷污名,这份恩情,今夜该还了。

疾驰的马背上,谢明远怀中的银铃碎片突然发烫。溶洞蛊巢的青铜面具在记忆里狞笑,而远处滩涂的迷雾中,陆昭正将浸过醒神草的箭矢分发给捕快。月晦夜的风裹挟着三个方向的嘶鸣:蛊虫振翅声、铁壁关铜铃的颤响,以及陈旭剑鞘撞碎夜露的清音。

滩涂溶洞内,青铜面具碰撞声如催命符。王世充立于蛊池中央,狞笑着挥动引蛊杖:“谢明远,三年前邵文忠父女在此毙命,今日轮到你们陪葬!”腥风中无数蛊虫振翅扑来,陆昭急喝:“放箭!”浸透醒神草的箭矢疾射而出,中箭蛊虫如遇火炭般蜷缩坠落。

箭雨叮叮如蝗,密集钉入翻涌的虫潮。浸透醒神草汁液的箭头果真奇效,被射中的蛊虫如同遭了烈焰灼烧,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躯体剧烈抽搐蜷缩,纷纷冒着细小的青烟坠落,在蛊池边缘和滩涂泥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蠕动的焦黑毯子。

腥风为之一滞,被撕开一道惨烈的豁口。

“成了!”有人低吼出声,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丝。

然而,立在蛊池中央的王世充非但不惊,反而爆发出一阵更加癫狂的大笑,震得洞顶的钟乳石似乎都在簌簌发抖。那尖锐、浑浊、饱含恶意的笑声混杂着青铜面具沉闷怪异的碰撞回响,在偌大的溶洞中反复激荡,刺人耳膜。

“哈哈哈哈!谢明远!陆昭!这就是你们的本事?”他猛地将手中的引蛊杖高举过顶,杖头那颗浑浊的骨珠骤然亮起幽绿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一只毒辣的眼瞳,贪婪地汲取着池底渗出的墨绿雾气,“醒神草?小把戏!今日让你们这群无知蠢货见识见识,什么叫万蛊之王!”

笑声未歇,他手腕猛地一震!

嗡!

引蛊杖上那颗骨珠骤然发出刺耳的嗡鸣,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瞬间扩散开去。

更诡异的是,那散落在地、本该僵死蜷缩的蛊虫尸骸,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竟剧烈震动起来!覆盖在它们表面的灰烬簌簌抖落,其下裸露出的不再是死亡的灰黑,而是一种更加邪异、黏腻的赤红之色。虫尸迅速液化,蒸腾起腥臭刺鼻的红雾,这雾气如有生命般,疯狂地扑向那些还在虫潮中飞舞、未中箭的同类!

红雾粘上活蛊虫的瞬间,异变陡生!

未被箭矢波及的蛊虫如同被注入狂暴的药剂,体型竟在呼吸间肉眼可见地膨胀一圈!灰暗的甲壳变成妖异的血红色,原本细小的口器变得粗大狰狞,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更长出尖锐的倒刺。它们原本只是依靠本能扑向活物,此刻却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统一而残暴的意志,猩红的复眼齐刷刷锁定了下方的人群,发出更加尖锐、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尖啸!

呼啦!

整个虫潮的速度陡然提升数倍,不再是乌压压一片杂乱扑来,而是化作一股股凝练的血红飓风,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腥气俯冲而下!腥风更甚从前,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让人胸口发闷,几乎要窒息。

第一波冲击撞上了陆昭的护体真气,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长剑上附着的真气被疯狂啃噬,剑身微颤。几个实力稍弱的随从被数只血蛊突破防线,尽管拼命格挡,坚韧异常的虫甲竟磕飞了他们的兵刃,血蛊尖锐的口器狠狠扎入皮肉!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溶洞中响起。不同于寻常毒素的麻痹,这血蛊注入的似乎是某种能撕裂灵魂的极痛剧毒,中招者浑身筋肉痉挛,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疯狂撕咬窜动,痛苦得在地上翻滚扭曲,眼耳口鼻甚至开始渗出暗黑的血。

“结阵!真气护体!不可让那邪雾近身!”陆昭虎目圆睁,嘶声厉喝,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他深知,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数量威胁,而是质的恐怖飞跃。谢明远手中长剑亦爆发出璀璨光芒,凌厉剑气瞬间在身前交织成一片光网,暂时挡住了一片血蛊的扑击。

池中王世充的笑声愈发得意张狂,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闪烁着噬血的幽光。他再次挥动引蛊杖,杖尖直指那些痛苦翻滚的中毒者,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地面:

“听见了吗?谢明远?三年前,邵文忠那老匹夫和她的丫头,也是这样!在我脚下,一点点被万蛊噬心,叫得比他凄惨多了!他们求饶,他们咒骂,最后只能变成和这池底烂泥一样的东西!而你,永远晚了一步!哈哈哈!别急,你们一个个来,一个都少不了!这蛊池,就是为你们准备的万人坑!”

血蛊的尖啸压过了哭嚎,腥风席卷着绝望,如同催魂的锁链,向着阵中所有幸存者,骤然压下!

铁壁关守岁记

朔风卷着雪粒子撞在关楼的铜铃上,“当啷”声混着巡夜士兵的甲叶响,在铁壁关的寒夜里扯得老远。校尉秦烈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往城楼下的屯田里瞥——白日里还泛着青的麦陇,此刻已被厚雪盖得严实,只余下田埂边一排排矮壮的榆树苗,是春时三千将士亲手栽下的,如今枝桠上积着雪,倒像披了层银甲。

“秦校尉,廪仓的粮草清点完了!”兵卒王二捧着账册跑上关楼,呵出的白气在灯烛下散成雾,“粟米足有五千石,干肉和腌菜也够吃到明年开春,连东征军留下的那批新麦种,都好好存放在暖窖里呢!”

秦烈接过账册,指尖划过“贞观十九年十月,拨粮三千石助东征军”的字迹,忽然想起秋时的景象——那时太宗皇帝的大军刚过铁壁关,天子站在关前的土坡上,指着漫山的良田对将士们说:“此关扼东北咽喉,既守疆土,亦养黎庶,尔等在此屯垦,便是为大唐筑千里粮仓。”

话音未落,远处的烽燧忽然亮起一星火光,不是警讯的急火,而是相邻烽燧传来的“平安信”。秦烈松了口气,转头看见王二正盯着城楼下的农户院落——那是今年秋收后,有十几户流民愿留在关下耕作,将士们帮着盖了土坯房,此刻窗纸上映着昏黄的灯影,还隐约飘来几声孩童的笑。

“等开春,那片新垦的田就能种粟了。”秦烈拍了拍王二的肩,目光扫过关墙上“镇朔安边”四个大字,是太宗东征途经时亲笔所题,如今被雪衬得愈发苍劲,“咱们守着这关,守着这田,既是守着身后的中原,也是守着这关下的烟火气。”

雪又下大了,落在甲胄上簌簌作响。秦烈从怀中摸出块干饼,掰了一半递给王二,两人就着灯烛啃着,听着远处的铜铃、近处的灯影,忽然觉得这铁壁关的寒夜,竟比故乡的冬夜还要暖——三千将士的甲胄挡得住朔风,亲手种的庄稼填得满廪仓,这塞北的土地,早已不是异乡,而是他们用血汗护住的“家”。

三更时分,关楼的灯烛依旧亮着,雪光映着将士们挺拔的身影,像一道道铸在北疆的铁闸。远处的屯田里,雪下的麦苗正悄悄积蓄着力气,等到来年开春,这铁壁关下,又会是一片绿油油的希望——那是大唐的粮草,也是边疆的安宁。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响,关楼下忽然传来几声模糊的“咩叫”,混着风雪的呼啸,细得像根棉线。王二正把剩下的干饼渣塞进嘴里,耳朵一竖:“秦校尉,这是……羊叫?”

秦烈也听见了,抬手按住腰间的横刀——铁壁关冬夜素来静,除了巡兵的脚步声,便是风吹草动,哪来的牲畜动静?他快步走到箭垛边,借着雪光往关外的荒坡望,只见昏暗中隐约有团白影在晃动,时而倒下去,又挣扎着起来,像是有活物陷在了雪窝里。

“带两个兄弟,拿上绳索和毡毯,跟我去看看。”秦烈话音刚落,身后的两名巡兵已抄起家伙,靴底在积雪上踩出“咯吱”的响。四人刚出关门,风雪就裹着寒气往领口里灌,秦烈眯着眼往前走,那团白影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是三只瘦羊,正围着一个蜷在雪地里的人影打转,羊身上的毛都被雪冻成了冰碴。

“是个牧民!”王二抢先跑过去,蹲下身把人扶起来——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牧民,身上只裹着件破羊皮袄,嘴唇冻得发紫,嘴里还喃喃着“羊……我的羊……”。秦烈解开自己的棉袍,裹在老牧民身上,又让兵卒把羊赶到身前挡风雪:“老人家,别怕,我们是铁壁关的兵,带你回关里暖和。”

等把人扶回关楼侧的暖房,灶上的铁锅里正好温着煮粟米的汤。王二舀了碗热汤,吹凉了递到老牧民嘴边,老牧民喝了两口,才慢慢缓过劲来,指着门外的羊哽咽:“俺是东边草原的,雪下得太大,跟部落走散了,就剩这三只羊……本想绕过关口找水草,没成想陷在雪窝里了。”

秦烈看着老牧民冻裂的手,忽然想起春时屯垦的情景——那时将士们在田埂上挖渠,有路过的牧民还来教他们辨风向,说“铁壁关的风有脾气,顺着风种庄稼,苗长得旺”。他拍了拍老牧民的肩:“老人家,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在关里住下。暖房里有柴,羊可以赶去后院的临时羊圈,开春要是想留下来,也能跟着农户们一起种庄稼,咱们铁壁关的田,够养人。”

老牧民愣了愣,忽然抹起了眼泪:“俺听说过你们……去年秋时,太宗皇帝路过,说要让塞北也有好收成,俺还不信,今日才见着,你们当兵的,不光守关,还疼俺们这些老百姓。”

正说着,暖房的门被推开,是之前留在关下的流民张老栓,手里端着一碟腌萝卜:“秦校尉,俺听见动静,就拿点咸菜来,这老哥哥刚缓过来,配着粟米汤正好。”他见着老牧民身边的羊,又笑:“俺家后院还有些晒干的苜蓿,拿去喂羊正好,别让它们也冻着。”

秦烈看着暖房里的景象——铁锅里的粟米汤冒着热气,老牧民捧着碗喝汤,张老栓在一旁说着开春种粟的诀窍,王二正蹲在门口给羊添干草,雪光从窗缝里透进来,落在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暖融融的光。他忽然觉得,这铁壁关的“守”,从来不是冷冰冰的甲胄与刀剑,而是有人在风雪里救一条命,有人在暖房里递一碗汤,有人把陌生的牧民当成家人,把过路的流民当成乡邻。

天快亮时,雪终于停了。秦烈走出暖房,天边已泛起一抹浅青,关墙上的“镇朔安边”四个大字,被晨光染得微微发亮。他往屯田的方向望,雪地里已有人影在动——是早起的农户,正扛着锄头去田埂上查看雪层,怕麦苗被冻着;不远处,巡兵们正沿着关墙巡逻,靴底踩在新雪上,留下一排排整齐的脚印,像给铁壁关镶了道边。

老牧民也跟着张老栓去了后院,手里拿着把扫雪的扫帚,要帮着扫羊圈的雪;王二正趴在账册上,一笔一划地记着“贞观十九年冬,救牧民一人,羊三只,安置暖房”,笔尖划过纸页,留下的不仅是字迹,更是铁壁关的烟火气。

秦烈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雪融化的清冽,还有灶房飘来的粟米香。他抬头望向东方,晨光正一点点漫过荒坡,照在屯田的雪地上,仿佛能看见开春后,绿油油的麦苗从雪下钻出来,风吹过田埂,掀起一层层麦浪——那是三千将士守着的土地,是流民与牧民安身的家园,更是大唐北疆最踏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