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抚琴的手指骤然停滞,桐木琴发出刺耳的断弦之音。沈红霞手中银簪当啷落地,脸色霎时白过道袍。唯有绿萼还在懵懂地搅拌药钵:“陈师兄不是一直在终南山造琴吗?上月还帮我修补采药箩筐...”
缇骑呈上的证物令全场哗然:半块染血的和田玉璜——正是陈默平日悬在琴轸上的信物,另半块竟在死者紧握的掌中发现。更致命的是,船坞工匠作证昨夜见陈默与白长老(漕帮三大长老之一)在灞桥私会。
“好一出双簧戏!”麻石婆突然用竹杖敲碎丹炉,“老身早疑心那日你刻意用琴声掩盖山涧异响。”炉灰飞扬间露出沈红霞袖中暗藏的波斯金盒——正是白长老惯用的薄荷鼻烟盒。
李慕白强忍经脉剧痛起身:“陈先生可否解释,为何《幽兰操》第七节混入了龟兹商队的驼铃节奏?”他刚才疗伤时已听出琴音里暗藏异域音律,而那支商队正是案发当夜泊于漕运码头的!
摩智法师忽然俯身拾起片琉璃瓦当:“诸君且看,这瓦当釉色与吐蕃宫廷所用相同。”指尖轻叩发出清越之声,“昨夜子时,长安西市确有吐蕃使团采购琉璃器——贫僧恰在现场鉴定佛法器物。”
案情陡然转向国际纠纷时,绿萼忽然举起药锄:“死者指甲里的紫色粉末不是云母粉!”她从药囊抖出干枯的茜草花,“这是岭南毒草‘醉仙桃’的花粉,唯有掌握《新修本草》附录之人才懂得提炼!”
所有线索织成惊天阴谋:沈红霞借道姑身份掩护,长期用医术知识配制毒药。陈默则以琴师身份为丝路商队传递密信,那日终南山疗伤实为借音乐节奏传递暗号。真正致命的却是夫妻二人与白长老的三角关系——漕运使意外撞破私情,竟被用吐蕃琉璃器伪造出异域仇杀的假象!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麻石婆冷笑,“既除情敌,又嫁祸吐蕃破坏唐蕃和议。”突然甩出竹杖缠住沈红霞的银簪,“可惜你不知孙真人在簪头暗藏了冰片——遇毒即化紫斑!”
朝阳完全跃出云海时,陈默突然暴起扑向摩智。却见法师袖中飞转金刚杵,吐蕃密宗武功与六合剑气轰然相撞。纷乱中李慕白以茶代剑,盏中云雾茶竟凝成气箭射落沈红霞的毒簪。
“拿下!”大理寺缇骑一拥而上。赵灵儿急忙用采药绳捆住绿萼——这小师妹早已被沈红霞收为药童,方才故意错认毒粉成分。终南云海间,只剩麻石婆对着破碎丹炉叹息:“孙真人若知医术被用于邪道,不知该何等痛心...”
正当缇骑要将案犯押解下山时,山道忽然传来清越的鸾铃声。但见八名宫装侍女簇拥着云母步辇而来,华盖下端坐着身穿郁金裙的贵妇,胸前璎珞缀满瑟瑟珠——竟是执掌尚药局的何芙蓉奉御(正五品女官)。
“本案涉皇族用药安全,由尚药局接管。”她展露的金鱼符在晨光中刺目,腰间蹀躞带悬着七枚药钥叮当作响。缇骑首领慌忙下拜:“何奉御,此案已涉及吐蕃使团...”话未说完便被药匙击中断:“尚药局查办《千金方》盗用案,需查证醉仙桃毒性。”
麻石婆突然发出嗤笑:“何丫头升了官便不认师姑了?你师父孙真人当年用醉仙桃治风痹时,你还在玩布老虎呢!”何芙蓉面不改色执起银药秤:“正因师承药王,才知此毒需配合龙涎香引发——而龙涎香唯皇室专用。”
她突然用秤杆挑起沈红霞的下巴:“你道我不知紫阳观丹炉里炼的是什么?”又从袖中抖出账册,“去年至今,你通过漕帮私运岭南醉仙桃十八斤,其中三斤送入吐蕃使团驿馆!”
案情陡然升级为外交事件时,摩智法师忽然吟诵梵文经文。但见吐蕃侍卫抬进鎏金木箱,展开的羊皮卷上竟用汉蕃双文记载着:“贞观十七年,唐赐吐蕃医方三十首,内含醉仙桃用法。”——落款盖着太宗皇帝玉玺!
“阿弥陀佛。”摩智合十道,“此毒本为赞普治疗头风所用,不料被白长老偷换为劣等药材。”他指向陈默琴腹的暗格,“真品龙涎香早被调包成波斯赝品,这才引发毒性变异。”
李慕白忽然想起什么:“那日西市胡商铺确有波斯香料店遭窃!”赵灵儿立即补充:“被盗的正是绿萼常去买药笺的店铺——”话音未落,绿萼突然挣脱采药绳扑向何芙蓉:“师父救我!您明明说那些香料是给贵妃制养颜膏的!”
全场愕然中,何芙蓉反手用药秤扣住绿萼命门:“好个欺师灭祖的徒儿!你盗用尚药局批文私购禁药,竟还敢攀扯贵妃?”突然从她衣领抽出血色丝绢,“这鸳鸯绣样可是西市波斯绣坊独有的?白长老情妇最喜此物!”
真相终于破裂:何芙蓉早通过宫廷御药渠道,发现醉仙桃被神秘买家大量收购。顺藤摸瓜查出绿萼借采药名义与白长老勾结,更牵扯出吐蕃使团中的叛徒意图破坏和议。今日特借查案之名,实为清除两国交往中的毒瘤。
夕阳西下时,麻石婆默默拾起破碎的丹炉残片。忽然从灰烬中拈起颗金珠:“波斯金盒里的薄荷丸...怎会嵌着贵妃最爱的步摇碎片?”所有目光骤然射向何芙蓉发间的金镶玉步摇——那分明少了一颗东珠!
数日后长安西市,李慕白与摩智法师正品鉴波斯香料时,忽见陈默琴坊外围满人群。但见沈红霞跪在阶前捧着药盏,声声泣诉:“夫君纵有千般不是,妾身当以《女则》为念...”话音未落,坊内掷出半截焦尾琴,陈默的怒吼穿透纸窗:“尔既觉白长老的《兰陵王入阵曲》更合心意,何不随他去!”
麻石婆拽着李慕袖后退三步,竹杖在青石板上划出深痕:“小子看清了,这夫妻俩一个摔药盏明着哭诉,一个砸古琴暗显心痛——正是阴阳互根之相。”忽见绿萼从人群挤出,捧着新采的石菖蒲要劝和,却被麻石婆一把拦住:“小丫头莫犯糊涂!你这药送进去,明日长安城里就该传‘药王门徒挑唆人家夫妻失和’!”
此时何芙蓉的云母步辇恰经过市口,这位尚药局奉御竟命侍女放下帘幕,转头去查验胡商账簿。赵灵儿不解欲问,却听女官轻声道:“《唐律疏议》载‘亲属相犯得容隐’,吾等外人岂能越过刑部断家务事?”
摩智法师忽然对着香料铺铜镜合十:“阿弥陀佛。吐蕃谚云‘帐内羔羊呜咽处,帐外豺狼莫伸爪’。”他指向琴坊窗棂——那里明明映着陈默偷瞥院外妻子的倒影,转身却故意摔碎青瓷笔洗。
黄昏时分雨落长安,沈红霞仍跪在雨中。坊门忽然开隙,掷出件藕丝斗篷却迅速阖闭。麻石婆嗤笑扯走欲送伞的绿萼:“看见没?一个宁可淋雨也不接斗篷,一个舍不得又偏要扔出来——这般阴阳拧劲儿,外人插进去反倒坏事!”
当夜大理寺收到匿名投书,揭发漕运案新证物竟藏在白长老的琵琶槽内。李正明查看证物时轻笑:“这夫妻俩...一个借怒摔琴暗示证物所在,一个跪哭引人注目——分明是演给真凶看的双簧戏。”
月升终南山时,陈默琴坊飘出新调《雨霖铃》,沈红霞的银簪正在窗下捣药。麻石婆隔墙抛进两包祛寒姜粉:“老身可什么都没瞧见!明日若传出琴药双绝的美谈,定是街坊们自己瞎猜的!”
此间智慧:世人皆在阴阳平衡中辗转,外人观其阳面而知其阴面,守中道而存敬畏,方合天地自然之理。
忽闻西市崔氏酒肆后厨金铁交鸣,但见烛光摇红处转出个系六幅麻裙的厨娘,双臂各悬七枚银钏,竟将三尺铁镬抡得如胡旋舞般生风。灶台上早已摆开九宫格食案,每道菜氤氲的热气在空中交织出盛世华章。
第一折·西域羊排佐洞庭虾阵 焦香羊排在鎏金盘中垒作祁连山形,山麓散落着琥珀色的洞庭明虾。厨娘双刀齐下斩开肋排时,虾壳突然爆裂声如琵琶轮指——原是嵌在虾腹的安西胡椒粒遇热炸响,霎时满室胡风凛冽。
第二折.贵妃鸡翅映沧浪蟹光 蜜蜡色的鸡翅排成霓裳羽衣状,每只翅尖缀着朵胡萝卜雕的芙蓉花。厨娘用银箸轻点花心,蟹壳竟自动裂开,露出用蟹黄绘制的《韩熙载夜宴图》迷你卷轴,以姜醋为墨题着“一骑红尘”的残句。
第三折.鸿胪猪蹄绕金陵鸭云 卤成玛瑙色的猪蹄堆作四方馆穹顶状,檐角悬挂酥炸鸭舌充作风铃。厨娘泼半盏绍兴黄酒,鸭头颅骨忽然嗡鸣出《兰陵王入阵曲》的调子,猪蹄胶质随之震颤如羯鼓急催。
第四折.浔阳鱼脍托岭南金蛹 薄如蝉翼的鱼片铺就曲江春水图,水波间浮着酥炸蚕蛹充作采莲舟。厨娘掷出竹签射中某只金蛹,蛹壳裂开露出腌渍的荔枝肉,恰合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下联。
麻石婆突然用竹杖敲响食案:“好个九宫转寿宴!这摆盘暗合洛书九数,每道菜相生相克——”话未说完,厨娘反手抛来滚烫的烤羊串:“婆婆且看这红柳签子!”但见签尾刻着极小卦象,羊肉块数竟对应六爻之数。
摩智法师凝视猪蹄沉吟:“猪十二蹄恰合十二因缘,卤料八味暗喻八正道...”忽然被塞来只螃蟹:“法师且看螯钳!”蟹钳内部竟用酸汁蚀刻着梵汉对照的《心经》,蘸姜醋时字迹渐显。
李慕白夹起鱼脍对着灯笼端详:“每片鱼纹皆不同——竟是徐熙《鱼藻图》摹本!”赵灵儿忽然指着鸭头眼眶:“瞳仁用黑米镶嵌,映出厨娘身影在拆解羊骨——”
众人倏然回首,但见厨娘正以解牛刀法剖开羊脊,取出的脊椎骨竟拼成小篆“贞观”二字。所有菜品的蒸汽在空中聚作云龙形状,龙须正是烤焦的羊肉纤维,龙鳞则是虾壳拼出的龟兹乐谱。
厨娘忽然摘下的银钏叮当排开:“九菜对应九部乐,诸君且随食韵击节。”银钏敲击越窑碗沿发出宫商之音时,每道菜都飘出对应的香气:羊排迸出戈壁朔风,螃蟹吐纳海潮咸雾,蚕蛹振起桑林细雨...
皓月升过西市旗亭时,满桌珍馐已化作气象万千的味觉盛筵。麻石婆醉醺醺以竹杖划地:“这厨娘分明是用鼎镬炼九转金丹呢!”摩智法师合十赞叹:“阿弥陀佛,一口吞尽三千世界。”
厨娘却倚着灶台轻笑:“不过是要诸位明白——大唐盛世,原在百姓灶火中永续。”她腕间银钏映着月光,竟与终南山巅的云雾连成一片银河。
银钏余音袅绕之际,厨娘突然用炒勺敲响灶君像前的铜磬。但见后厨布帘应声而裂,露出整墙鎏金食盒——盒面竟嵌着《职贡图》浮雕,吐蕃青稞、新罗海参、波斯藏红花在格间莹莹生光。
“尚药局查办禁药案,诸君且慢箸。”何芙蓉的宫装蓦然现于蒸汽中,金鱼符映得蟹壳发蓝。她指尖掠过蚕蛹盘,“岭南醉仙桃花粉,原该入药却现于宴席——”突然用银药秤挑起半片鱼脍,“这鲥鱼鳃中藏着的,可是漕运失窃的龙涎香?”
摩智法师倏然按住金刚杵:“阿弥陀佛!那鱼鳃纹理...”话音未落,厨娘反手甩出炒勺,勺中滚油在空中凝成凤凰形状,正撞上何芙蓉药秤溅起星火:“奉御大人怎不验验自家步摇?东珠浸过南海箭毒木汁液,遇热则散毒雾!”
满室皆惊时,屋顶忽然坠落个系绳匠人——竟是本该押在大理寺的陈默!他怀中桐木琴裂开七弦,琴腹滚出诸多蜡丸:“某假造琴之名暗查漕运,这些才是真证物!”蜡丸遇热气自融,露出吐蕃文书与大唐漕账。
沈红霞的身影忽现在窗棂外,道袍鼓荡如云:“妾身借诊脉之便,早将白长老与吐蕃逆党的密信缝入鸭舌囊袋!”她银簪点向某只鸭头,颅骨应声裂开,飘出靛蓝染就的绢书信件。
麻石婆突然用竹杖搅乱九宫食格:“好个借宴办案!可这醉仙桃香气——”她猛吸鼻子,“分明混着终南山新熟的野莓味,必是绿萼丫头的手笔!”但见角落药篓翻倒,绿萼蜷在柴堆后发抖:“师父命我添味助兴...不知是毒物...”
何芙蓉步摇突然迸碎,东珠滚落油锅爆起紫烟。厨娘立即泼出整罐醪糟,甜香瞬间中和毒性:“尚药局早知此案涉及宫闱,特借百味宴引蛇出洞!”她掀开灶台暗格,取出卷杏黄绫旨——竟是三省联签的查案密谕。
摩智法师忽然诵出梵汉双语经文,吐蕃侍卫抬进的鎏金箱自动开启。羊皮卷上浮现新字:“贞观十九年,唐蕃共剿丝路毒枭”。法师合十微笑:“贫僧奉命配合大唐彻查禁药,此番入宴实为护法。”
李慕白以茶代酒洒地:“原来每道菜都是局中局——羊肉串签卦象指漕帮暗号,蟹壳心经示吐蕃诚意,蚕蛹藏诗为罪证...”忽被赵灵儿拽住衣袖:“慕白兄看那猪蹄!”
卤猪蹄不知何时拼成太极图案,阴阳鱼眼各嵌着胡椒与盐粒。麻石婆竹杖轻拨,调味料旋出卦象:“阴阳消长自有天理,何须外人道短长?”满桌残羹忽然自动重组,拼出《唐律疏议》箴言:“亲属相隐,法理容情”。
更鼓声穿过西市夜空时,厨娘正将证物蜡丸封入食盒。何芙蓉褪下步摇掷入灶火:“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尚药局何奉御。”她解开宫装露出麻布僧衣,“贫尼即往感业寺修行赎罪。”
晨光熹微中,众人默然分食最后一盏杏仁酪。摩智法师忽然以梵音吟唱:“一口酪中含万象,大唐明月照雪山。”厨娘银钏叮当相和,灶台余烬里升起缕缕炊烟,恍若千百户人家晨炊的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