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溟从袖中摸出一个青铜哨子,吹了一声极细的哨音。片刻后,三个黑袍人出现,腰间挂着与阿竹同款的玉佩——“去城西碾硙,守好玄石碎片,等我和李静姝来。若见一个戴玄铁面具的男人,或者一个怀身孕的女子,直接杀了。”黑袍人领命离去,裴九溟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狠厉:“陈默,你的钢臂能探测玄石,却探不出我的杀招。”
观内火势熊熊,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陈默无暇多想,率先冲入火场。
只见数个黑衣人与一群道士战作一团,而林峥的住处早已陷入火海。沈青崖长剑如虹,瞬间刺倒两名黑衣人;阿月银铃摇动,铃声所到之处,火焰竟稍稍退却。
陈默冲破火墙,闯入室内。只见林峥倒在血泊中,身边站着个蒙面人,正举刀欲砍!
“住手!”陈默大喝,刀随声至。
蒙面人身手不凡,挥刀格挡,二人战在一处。透过熊熊火光,陈默瞥见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就在这时,林峥忽然挣扎着睁开眼,用尽最后力气扯下蒙面人的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陈默绝想不到的面容:温文儒雅,常带笑意,正是日间在朝堂上为他说话的大理寺少卿,文子谦!
“文大人?”陈默震惊收刀,“为何是你?”
文子谦苦笑:“陈兄,很多时候,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他突然甩出三枚银针,趁陈默格挡时纵身后跃,消失在火海中。
陈默欲追,却听林峥微弱呼唤:“默儿...”
他急忙俯身扶起父亲。林峥伤势极重,却强撑着取出半块玉珏——与沈青崖剑穗上那半块恰好是一对!
“把这个...交给沈...”林峥气息微弱,“告诉他...东海之约...我做到了...”手缓缓垂落,再无声息。
陈默悲痛难抑,忽听身后脚步声急响。沈青垣与阿月闯了进来,见到地上玉珏,沈青崖浑身一震。
“这玉珏...”他拾起玉珏,与剑穗上那半块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原来林前辈就是当年东海之约的守约人!”
陈默急问:“什么东海之约?”
沈青崖神色复杂:“二十年前,裴氏作乱东海,林前辈与先师立约共同镇压。这玉珏就是信物,约定若裴氏再现中原,持玉珏者需联手抗敌。”他看向陈默,“看来林前辈早就料到裴氏会卷土重来。”
阿月忽然道:“火势太大,必须立刻离开!”
三人冲出火海,回到观外。慈云观已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陈默望着冲天火光,握紧手中完整玉珏和狼符,心中波澜起伏。父亲临终之言,文子谦的突然反目,裴九溟的神秘出现...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大的阴谋。
沈青崖轻抚合二为一的玉珏,忽然道:“陈兄,看来我们要联手了。”
远处长安城的方向,忽然升起一道幽蓝光芒,直冲云霄,与裴九溟眼中那颗宝石的光芒如出一辙。
“那是什么?”阿月惊呼。
陈默心中升起不祥预感:“恐怕裴九溟的真正目的,从来不只是狼符...”
三人快步下山,心中俱是沉重。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暗香浮动的铺子
午后阳光透过蝉翼纱窗,将锦云轩内飞舞的尘絮照得如同流金。庆娘扶着酸软的腰肢站在楠木柜台前,指尖正抚过一匹石榴红软缎——这是扬州新到的货色,在长安西市唯有她这家绸缎铺能见到这般鲜亮的南国织品。
娘子仔细些,周掌柜的算珠声忽停,这软缎里掺了孔雀羽线,最是娇贵。
庆娘的指腹却在此时触到异样。翻过缎面细看,见是新来的绣娘阿竹绣的并蒂莲纹样,针脚细密得惊人。她用长指甲轻轻挑开金线,发现莲心处藏着三股绞丝金线——这与三年前陈默出征前塞给她的护身符上的暗纹一模一样。那符如今还贴胸收着,纹路早已被体温焐得光滑。
阿竹是哪日来的?庆娘状若无意地问。
周掌柜的象牙算盘又响起来:初七那日自己找上门的,说是从洛阳来的绣娘。他忽然压低声音,翠儿姑娘前日捎信来,特意嘱咐这嫁衣的银线要掺西域金箔,说是...能压得住喜气。
庆娘的手倏地收紧。翠儿是陈默妹妹的小名,三日前才被李嵩强纳为妾,怎会突然关心起嫁衣?她正要细问,门外骤起一阵骚动。但见王屠户骑着枣红马直冲店门,鞍辫上还沾着新鲜血渍。
庆娘子!祸事了!他滚鞍下马时怀中跌出半块玉佩,忙不迭捡起来往柜台上一拍,李嵩那厮在朔州粮仓私改账册,被监军御史逮个正着!这是高秉晨拼死从火场扒出来的——
玉佩沾着黑灰,裂纹处渗着暗红。庆娘用帕子裹了拿起,对着光细看。半块蟠龙佩上只剩半个字,那龙尾的卷曲纹路,竟与陈默左腰胎记的分毫不差。她突然记起去年七夕,陈默醉后说过:我们暗卫每人都有半块龙佩,合起来便是...
后院突然传来绣架倒地的巨响。庆娘透过珠帘缝隙,看见新来的绣娘阿竹正手忙脚乱地扶起绣架,腰间隐约露出半块玉佩的轮廓。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抹凄艳的橙红,如同打翻了染缸。王屠户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庆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朔州、粮册、染血的半块玉佩……还有那个与陈默胎记暗合的“李”字纹,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微隆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而孩子的父亲,却已音讯渺茫三年。
周掌柜早已机警地阖上了铺板,店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那匹石榴红软缎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上面的金线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丝诡异。王屠户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高秉晨人呢?”庆娘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冰凉。
“受了重伤,躲在城外破庙,只来得及把这东西塞给我,让我务必交给你……”王屠户压低声音,“他说,李嵩的事恐怕只是个引子,背后牵扯极大,让你千万小心,最近……最近最好别出城。”
别出城?庆娘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翠儿蹊跷的指信,要往嫁衣里掺“压喜气”的西域金箔;想起新来的绣娘阿竹那精湛却隐藏着秘密的针线,以及她腰间那若隐若现的玉佩轮廓;还有这半块染血的、可能与陈默密切相关的龙佩……
所有线索杂乱无章,却都隐隐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她必须去见高秉晨,必须知道朔州发生了什么,这玉佩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大哥,劳烦你照看下铺子。”庆娘定了定神,快速将那块染血玉佩用软绸包好,塞入袖中,“我出去一趟。”
“娘子!这可使不得!城外现在不安宁!”周掌柜急忙劝阻。
“放心,我不走远。”庆娘语气坚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就去……望乡台看看。”
望乡台。那是城外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因其上可远眺官道,常成为送别亲人、盼望归客之处,故得此名。三年前,陈默便是从那里的官道随军开拔,她至今还记得他翻身上马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此后,这里也成了她时常徘徊驻足的地方。
庆娘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铺子后院的一处小侧门悄然离开,绕进了小巷。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吹起她的裙摆。
她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先回了一趟离铺子不远的家。那是一处小巧的院落,安静得有些过分。她快速走进内室,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扁平的螺钿小盒,打开,里面正是陈默留下的那半块护身符,纹路与软缎上暗藏的金线、以及新得的龙佩残片,惊人地相似。她将三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心跳如鼓。这绝非巧合。
将护身符贴身藏好,庆娘深吸一口气,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家,朝着城门方向走去。天色已近乎墨蓝,星子稀疏几点。守城的兵丁似乎比往日多了些,盘查也严格了几分。庆娘垂下眼睑,拢了拢披风,假装成出城祭扫归晚的妇人,低眉顺眼地混在零星几个出入城的人流中,竟也顺利出了城门。
城外旷野的风更大些,吹得野草簌簌作响。望乡台在夜色中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轮廓,坡上那棵老槐树像一把张开的鬼爪。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在暗处低鸣。
庆娘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微弱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路。她小心翼翼地向坡上走去,心跳得厉害。高秉晨会在哪里?破庙在另一个方向,她来此,更多的是一种直觉,一种被冥冥中的线索牵引而来的感觉——翠儿的信、阿竹的纹样、龙佩的指向,似乎都隐隐与“望”和“归”有关。
坡顶的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
她举起羊角灯,四下照看。泥土、荒草、裸露的树根……忽然,灯光扫过树根一处新翻动过的痕迹。她蹲下身,用指甲拨开松软的泥土。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她心脏骤缩,急忙刨开浮土,那竟是一个小小的、裹着油布的包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枚女子用的普通银簪,以及一张揉皱的纸条。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辨认出纸条上歪歪扭扭、仿佛仓促写就的字迹:
**“勿信翠儿。勿寻阿竹。龙佩合,则真相明。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
字迹某一点被重重戳了一个墨点。
庆娘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漆黑的旷野,只觉得背脊发凉。有人知道她会来!有人提前埋下了这个!
那银簪……她仔细看去,心头猛地一痛——那是翠儿及笄时,陈默送她的礼物,她一直贴身戴着!
“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她喃喃念着这句话,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坡下远处,那里是城中连绵的屋宇轮廓,其中一片高大沉寂的建筑群,正是……李嵩的别院所在方向。而图纸上被标记的点……
就在这时,身后草丛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
庆娘霍然转身,将羊角灯举高,厉声问道:“谁?!”
灯光摇曳,照亮一片晃动的草尖,和一个迅速没入黑暗的模糊背影。
风声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似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耳畔。
望乡台上,夜雾悄然弥漫开来。
佛前暗窥
自望乡台归来,那张神秘的纸条和那枚属于翠儿的银簪,如同两块寒冰,揣在庆娘怀里,冷彻心扉。“勿信翠儿。勿寻阿竹。龙佩合,则真相明。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 这二十余字在她脑中反复盘旋,字字千金。
“当归处”……李嵩的别院?那图纸上被标记的点,又会是哪里?
翠儿出了事?还是她已然变节?阿竹又究竟是谁的人?
无数疑问纠缠不清,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她需要冷静,需要一个新的切入点,也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去探一探那可能藏着真相的“当归处”。
翌日清晨,庆娘吩咐周掌柜看好铺子,只说昨日受惊,心绪不宁,要去城中香火最盛的慈恩寺拜拜菩萨,求个心安,也为腹中孩儿祈福。这理由天衣无缝。
慈恩寺宝相庄严,香烟缭绕。诵经声和木鱼声交织,营造出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庆娘跪在蒲团上,对着巍峨的菩萨金身虔诚叩拜,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今日香客不少,有锦衣的富家夫人,也有布衣的平民百姓。
她敬香、捐了香油钱,又请寺僧为“远行的家人”念一卷平安经。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借口瞻仰宝刹,沿着回廊缓缓行走,似在欣赏壁画和楹联,实则在观察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尤其是独行的女子。
就在她踱步至偏殿一角时,一个身影让她骤然停步——是阿竹!
那绣娘正跪在一尊小小的药师大佛前,双手合十,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她并未发现庆娘。庆娘迅速闪身到一根巨大的廊柱之后,屏息凝神。
只见阿竹拜得极其虔诚,叩首再三。起身后,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佛龛下方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做完这一切,阿竹又低下头,匆匆顺着侧门离开了偏殿,身影很快消失在寺院的绿荫深处。
庆娘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强迫自己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无人注意,才状若无事地踱步到那尊药师大佛前。她假装整理供桌前的花束,指尖悄然探向佛龛下方。
冰凉的触感!果然有东西!
她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迅速将那油布小包抠出,藏入自己袖中。袖袋里,那半块染血的龙佩似乎微微发烫。
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庆娘背对着假山,展开油布包。里面并非她预想的密信或另一块玉佩,而是一小撮干燥的、暗褐色的泥土,隐隐带着一股极淡的、似曾相识的腥气——与昨日那半块龙佩上沾染的泥土气味极其相似!泥土里,还混着几粒异常细小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沙粒。
这是……什么地方的土?阿竹将此物藏于此处,意欲何为?是留给谁的信号?
庆娘蹙眉沉思,将泥土重新包好藏起。她抬头,目光越过飞檐,望向慈恩寺后院那座高耸的雁塔。忽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
望乡台是望乡之处,慈恩寺雁塔,亦是旅人游子归来看见的标志,何尝不是另一种“望乡”?
而“当归”……药材!药师大佛!
难道纸条所指的“当归处”,并非李嵩别院,而是这慈恩寺?这尊药师大佛才是真正的标记点?阿竹刚刚留下的泥土,是在指示下一个地点?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自己正站在网的中心。菩萨宝相慈悲,垂眸静观世间悲欢离合,却默然不语。
庆娘深吸一口带着檀香味的空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神色,缓步向外走去。她还需要更多线索,需要弄明白那泥土来自何方。
就在她即将走出寺院山门时,迎面撞见一个小沙弥,正提着水桶匆匆而行。见到庆娘,小沙弥停下脚步,单手施了一礼,低声道:“女施主可是锦云轩的东家?”
庆娘心中一凛:“小师傅如何得知?”
“方才有一位女施主托小僧带句话给您,”小沙弥眼神清澈,并无异样,“她说:‘欲知归处,可问城西碾硙。’”
碾硙?磨坊?
庆娘还欲再问,小沙弥却已提着水桶快步走远了。
她站在慈恩寺的山门外,阳光刺眼,车水马龙,却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有人一直在暗中看着她!从铺子到望乡台,再到这佛寺圣地!
拜菩萨非但未能心安,反而坠入了更深的迷雾与险境。她握紧了袖中的油布包和龙佩,下一个目标——城西碾硙。
庆娘攥着袖中油布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刚拐进西市小巷,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市井行人的杂乱,是刻意放轻的、带着杀气的节奏。她心头一紧,想起王屠户说的“城外不安宁”,脚步下意识加快,将羊角灯的光压得更低。
转过街角,那脚步声竟也跟了过来。庆娘猛地闪进一家闭店的布庄门后,屏住呼吸。只见两个黑衣汉子擦着门帘走过,腰间隐约露出血色弯刀,袖口绣着半朵残缺的柳花——那是柳襄旧部的标记!她后背发凉,忽然想起周掌柜今早说的“张驸马府近日总往西市派暗卫”,原来张远远要查的不只是陈默,连与陈默沾边的人都要斩草除根。
待黑衣人走远,庆娘才敢出来,一路疾行回锦云轩。周掌柜见她脸色发白,忙关了内室门。“娘子,您这是怎么了?”他搓着手,眼神却比平日锐利几分——这不是普通掌柜的慌张,是暗线特有的警惕。
庆娘将油布包拍在桌上,解开时露出暗褐色泥土:“周叔,您是陈默安插在长安的人,对不对?”她早该察觉,三年前陈默出征前塞给她的护身符,内侧刻着的“锦”字,与周掌柜账本扉页的私印一模一样。
周掌柜僵了瞬,随即叹口气,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盒:“少君出征前吩咐,若他三年未归,便助您护住自己。”铁盒里是半张长安舆图,城西碾硙旁画着个红圈,“这泥土里的金属沙粒,是玄石粉末——只有城西废弃矿洞才有,那碾硙就是掩盖矿洞的幌子,去年刚被张远远的人接手。”
他用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凑近鼻尖:“还有这腥气,是矿洞积水混着裴氏一族的‘引魂香’,裴九溟的人定在里面藏了玄石碎片。”庆娘忽然想起望乡台那枚染血龙佩,忙取出来放在舆图上——龙佩残片竟与舆图红圈处的纹路严丝合缝。
“小沙弥说‘欲知归处,可问城西碾硙’,”庆娘攥紧舆图,腹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胎动,“我不仅要去,还要把陈默的龙佩找齐——这是他的孩子,该知道父亲在争什么。”
周掌柜点头,从墙角翻出一把短匕:“我陪您去。碾硙夜里有守卫,得用这‘消音刃’,是少君当年从龙瞑卫库房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