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崇仁坊口。朱雀楼的三层飞檐在月光下泛着鎏金的光,楼下的灯笼还没熄,映得青石板路暖融融的。少女的家在巷尾第三间,朱漆大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柳氏小筑”,笔锋遒劲,像是名家手书。
梅香入宅
推开门,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梅香扑面而来。院子不大,却打理得极为精致: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正厅,两侧种着几株老梅,枝桠上还挂着未谢的霜花;廊下挂着一排竹编的药篓,里面晒着半干的枸杞、黄芪;正厅的案几上摆着几卷医书,旁边是一套汝窑青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
“阿爹,有客到。”少女轻声喊了一句。
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是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是砚儿的朋友?快请进。”
陈默跟着少女走进正厅。案几后坐着个清瘦的老者,须发皆白,穿着月白锦袍,正靠在软榻上翻书。他见陈默进来,放下书卷,目光落在陈默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位公子…面善得很。”
“柳伯父好。”陈默拱手行礼,“在下陈默,是西市王叟饼铺的…帮工。”
“王叟?”柳砚放下茶盏,“可是那个做了三十年胡饼,前几日突然推出‘长安第一酥’的老伙计?”
陈默一怔。看来“长安第一酥”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崇仁坊。他点头:“正是。”
柳砚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软榻:“坐吧。砚儿,去沏壶雪芽茶,要加两钱梅花蜜。”
少女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后堂。陈默这才注意到,她走路时左脚似乎有些跛——刚才在破庙时他没留意,此刻却看得清楚。
“陈公子,”柳砚倒了杯茶推过来,“听砚儿说,你今日救了她阿爹的饼铺?”
陈默接过茶盏,茶香清冽,带着一丝梅花的甜:“不过是举手之劳。王叟的手艺本就好,只是缺了些…新意。”
“新意?”柳砚抚了抚长须,“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新意。前日有胡商带来波斯胡饼,昨日有高丽使者进献松饼,可真正能让人记在心里的…又有几个?”
他看向陈默,目光如炬:“我听砚儿说,你的饼用了‘炒面锁水’的法子?那可不是寻常手艺。”
陈默心中一紧。果然,柳砚也看出来了。他索性坦诚:“晚生确实懂些…现代的烹饪技巧。比如控制火候、调整面粉配比,这些在长安可能算‘新意’。”
“现代?”柳砚挑眉,“莫不是西域传来的?”
“差不多。”陈默顺势接话,“西域有位老匠人,教过晚生这些。”
柳砚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陈公子的茶,比王叟的饼更有意思。”
这时,少女端着梅花糕从后堂出来。瓷盘里摆着六块糕点,每块都雕着半朵梅花,表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白糖,在月光下闪着银辉。
“阿爹,这是新做的‘踏雪寻梅’。”她将糕点推到陈默面前,“您尝尝?”
陈默拿起一块,咬下。外层的白糖脆得掉渣,内里的梅花糕软糯香甜,带着一股清冽的梅香,竟比长安城最有名的“樱桃毕罗”还要可口。
“好手艺!”陈默赞道,“比西市的‘胡麻饼’强多了。”
柳砚看着女儿,眼里泛起笑意:“砚儿自小就爱捣鼓这些。前日还说要做‘冰酪’,被我骂了——大冬天吃冰,当心伤了脾胃。”
少女撅了噘嘴:“阿爹你不懂,冰酪里加了薄荷露,解暑又提神!等开春了,我要开家‘冰酪铺’,肯定比王叟的饼铺还火!”
陈默看着父女俩斗嘴,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温暖。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家”的烟火气。
暗潮汹涌
深夜,陈默躺在柳氏小筑的客房里,辗转难眠。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声在巷子里回荡。
他摸出怀里的玉珏,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玉珏表面刻着“大唐”二字,背面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工艺精湛,一看就是宫廷之物。系统扫描显示,这玉珏的主人竟是——李治!
“难道…我穿越的那天,是在李治的宫里?”陈默皱起眉头。他记得自己是在调试AR程序时触发了壁画,可壁画里的内容…难道是《客使图》里的某个细节?
正想着,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陈默立刻警觉起来,抄起枕边的玉珏。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下,少女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陈公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阿爹睡了。我有话…想和你说。”
陈默打开门,让她进来。少女关上门,灯笼的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今日那个道士,你认识吗?”
陈默一怔:“玄机子?不认识。怎么了?”
少女咬了咬嘴唇:“我阿爹说,他是天策府的人。十年前,天策府的暗卫曾在终南山抓过一个‘会变戏法’的道士,用的就是‘符篆控火’之术。”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天策府…李世民的禁军,后来成了武则天的情报网。玄机子,竟真的是冲着他的“现代技术”来的?
“他还说,”少女压低声音,“你带来的‘香气’,是‘逆天之物’。若是泄露出去,会引来‘天谴’。”
“天谴?”陈默皱眉,“这只是食品加工技术…”
“阿爹说,”少女打断他,“有些东西,不是‘技术’能解释的。比如,你能让饼皮在炉子里‘跳舞’,能让奶酥‘流心’——这些,和我们知道的‘火候’‘手法’都不一样。”
陈默沉默了。他知道少女说的是实话。现代食品工业的“精准控温”“蛋白质变性”理论,在这个依赖经验和术数的时代,确实像“逆天”。
“那…他找你做什么?”少女问。
“我也不知道。”陈默摇头,“或许,他想抢我的‘技术’?”
少女摇了摇头:“阿爹说,天策府的人不会抢。他们会…‘研究’。”她抬头看向陈默,“陈公子,你…要不要离开长安?”
陈默一怔:“离开?”
“去江南,或者蜀中。”少女的声音很轻,“阿爹说,那里的官府管得松,百姓也没那么‘讲究’。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饼,不用担惊受怕。”
陈默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担忧。他忽然想起王叟的话:“阿病的药钱…够了。”
“为什么帮我?”他问。
少女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因为我阿爹说,‘医者父母心’。而你…是个值得帮的人。”
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陈默握着玉珏,心中有了决定。
黎明前的抉择
次日清晨,陈默醒来时,少女已经不在房里。桌上摆着一碗热粥,旁边压着张纸条:
“陈公子,我去东市帮你盘铺子。午时在朱雀楼下等你。——柳砚儿”
陈默笑了笑,将纸条收进怀里。他走到院子里,柳砚正蹲在梅树下修剪枝桠,看见他,直起身子:“粥喝了?”
“喝了。”陈默点头,“柳伯父,我想好了。”
柳砚儿放下剪刀:“哦?”
“我不走。”陈默看着他,“长安城有我最想守护的东西。王叟的饼铺,砚儿的冰酪铺…还有,这里的烟火气。”
柳砚愣了愣,随即笑了:“好。我家小筑,永远给你留着热粥。”
这时,巷口传来王叟的声音:“陈先生!陈先生!”
陈默转头望去,只见王叟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着新买的炉灶和面粉,正朝这边跑来。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连佝偻的背都挺直了。
“陈先生!我盘下了东市最好的铺子!就在‘胡商楼’隔壁,每天有一百多个胡商经过!”王叟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还有,我雇了十个帮工,都是西市最会揉面的!明儿个就能开工!”
陈默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穿越至此,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这长安城里,一个“新故事”的主角。
“王叟,”他拍了拍王叟的肩膀,“走,咱们去东市。我要让全长安的人,都尝尝‘长安第一酥’的滋味。”
柳砚儿站在院门口,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摸了摸怀里的玉珏——那是昨夜陈默送给她的,说是“定情信物”。
“陈公子,”她轻声说,“等你开张那天,我一定去给你捧场。”
晨光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要与这长安城的烟火气,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