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小林门诊照常开门。
九点刚过,第一批预约病人还未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便从门外传来。
何玉金抬头望去,脸色微微一变——只见七八个穿着深蓝色城管协管员制服的人,簇拥着一位戴着大盖帽、面色严肃的队长模样的人,径直走进了门诊。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队长一进门,就粗声粗气地喊道,目光扫过略显狭窄的诊室。
马勃连忙上前,客气地询问:“您好,我是这里的学徒。请问有什么事吗?”
队长瞥了他一眼,拿出一个记录本,语气生硬:“我们是区环卫局下属市容督查队的。接到群众反映,你们诊所门口卫生状况极差,严重影响了市容市貌和行人通行!现在依法进行检查!”
何玉金一听,忍不住辩驳道:“卫生差?不可能啊!我们每天开门前、关门后都会打扫门口,马勃刚才还扫过呢!”
马勃也连连点头:“是啊,领导,您看这地上挺干净的呀?”
队长根本不听解释,直接走到门口,用手一指人行道地砖的缝隙:“干净?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几片被风吹来的枯黄落叶和一两张糖纸碎屑,散落在砖缝和墙角。
“还有这里!”他又指向离门口几米远的一个垃圾桶旁边,“垃圾桶周边有污渍,清理不及时!”
“这……”马勃气得脸都红了,“领导,这几片叶子是树上刚掉下来的,那小纸片是风刮来的,这怎么能算我们卫生不达标?垃圾桶那边的污渍更不是我们弄的,那是无人环卫车清运时滴落的,我们怎么管得了?”
队长眼睛一瞪,提高嗓门:“我不管怎么来的!‘门前三包’责任制懂不懂?你们门店范围内的环境卫生,就归你们负责!保持清洁是你们的义务!现在就是不达标!”
这时,林远志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从里间诊室走了出来。他面色平静,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督查队,又看了看气得满脸通红的马勃和一脸不服的何玉金。
“我是这里的医生,林远志。”他语气平稳地对队长说,“请问有什么问题?”
队长见到正主,态度依旧强硬,将刚才的指责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根据规定,要对你们进行罚款处理!”
林远志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好。该怎么处罚,就按你们的规矩办吧。”
队长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认罚,愣了一下,随即从记录本里撕下一张早已开好的《市容环境卫生责任区责令改正通知书暨处罚决定书》,金额是两百元,递了过来:
“扫描上面的二维码,线上缴纳罚款。以后注意保持清洁!”
林远志接过罚单,看也没看,直接递给何玉金:“玉金,去交一下。”
何玉金咬着嘴唇,极其不情愿地接过手机扫码支付了罚款。
那群人见目的达到,也不再逗留,队长一挥手,带着人扬长而去。
马勃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气得拳头紧握:“太欺负人了!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以前从来没人说过我们门口卫生有问题!”
何玉金支付完罚款,走回来,脸色凝重地低声对林远志说:“师傅,这会不会是……昨天那个荣……”
林远志抬手,轻轻打断了她的话:“以后这类人再来,不必与他们争吵。他们要罚便交钱。不过是些小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完,他转身便回了诊室,准备接诊病人。
他的冷静,让两个徒弟焦虑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但一丝不安的阴云已然笼罩在心头。
马勃看着师傅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何玉金说:“如果真是荣天下指使的,恐怕,这才只是开始。”
他的预感很快成真。
仅仅过了二十分钟,门诊里正在接待病人时,又一辆喷涂着“卫生监督”字样的执法车停在了门口。
三名穿着卫生监督制服、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出示证件后,声称“接到匿名投诉,对该医疗机构的卫生状况、消毒隔离、医疗废物处置等进行例行突击检查”。
他们戴着白手套,拿着检查记录表和手电筒,几乎是用挑剔和放大镜般的标准,在小小的门诊里四处查看:
用紫外线灯照射治疗床、仔细检查消毒液的配比和有效期、翻看医疗废物交接记录、甚至用仪器测量空气中的微粒……
“你们治疗室布局不合理,清洁区污染区分区不明确!”
“这瓶手消毒液开启日期记录模糊!”
“医疗废物垃圾桶没有脚踏板!”
“空气质量检测显示悬浮微粒偏高!”
一系列吹毛求疵、甚至有些可笑的“问题”被罗列出来。
最终,领队的督察员板着脸,开出了一张五百元的罚单,理由是“多项卫生管理细节不符合《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要求,责令限期整改并处罚款”。
在场的病人和家属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低声议论:
“这明显是来找茬的吧?对面那几家诊所我看更乱,怎么不去查?”
“这么个小门诊,要求跟大医院一样?太离谱了!”
“空气不合格?我咋没闻到味儿?这仪器准不准啊?”
“林医生这是得罪人了吧?唉……”
林远志自始至终没有争辩一句。
他默默地接过第二张罚单,再次让何玉金扫码支付。
但他心中已经确认——这绝非巧合。
如此精准、连续、且来自不同部门的“找茬式”执法,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而这只手,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昨天与他彻底翻脸的荣天下。
对方凭借长期积累的人脉,调动这些基层执法力量来找点麻烦,简直是易如反掌。
中午,门诊关门之后,林远志带着两个徒弟去了常去的那家小饭馆。
点完菜,气氛有些沉闷。
“师傅,他们明天还会来吗?”何玉金担忧地问。
“大概率不会天天来。”林远志喝了口茶,分析道,“这种手段,偶尔用一次能恶心人,频繁使用,目的性就太明显了,容易引火烧身。你们安心做事,不必过分担心。”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挺、穿着休闲但难掩贵气、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他扫视了一圈,很快锁定了林远志这一桌,迈步走了过来。
“林医生,”他在桌边站定,“你可真是一位难请的人物啊。没办法,我只能亲自来见你了。”
林远志抬起头,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对方器宇轩昂,神态自若,但自己毫无印象。
他以为是荣天下又介绍来的什么难缠的病人或家属,微微蹙眉:“你是哪位?我们之前见过?”
年轻人微微一笑,自行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姓叶,叶楷。昨天刚从燕京过来,专程为你而来。”
林远志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昨天那位通过手下邀请他去东方饭店被拒的“燕京领导”。
“原来是你。”林远志语气平淡,“叶先生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