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Y市的夏日，蝉鸣聒噪，空气闷热。
小林门诊内，空调送出习习凉风，却吹不散林远志眉宇间日渐积聚的阴霾。
自与宣传部的荣天下结识以来，对方请托出诊的频率越来越高，从最初的一周两三次，逐渐演变为几乎每日必有，甚至一日之内，要求他辗转两三个不同地点，为不同的“重要人物”或其家属诊治。
这些出诊地点往往分散在城市各处，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在路上，严重挤压了林远志本用于钻研医书、整理病例、教导徒弟，乃至个人休息的时间。
尽管每次出诊后，荣天下都会通过转账支付相当丰厚的“出诊费”，数额远超普通门诊挂号费的数十倍乃至百倍，但林远志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感到厌烦。
他开设门诊的初衷，是建立一个安静、纯粹、能让自己实践和传承医术的所在，而非成为一个被权贵呼来喝去的“御用郎中”。
更重要的是，这种频繁的、带有强制意味的出诊，打断了他教学的连贯性。
他原本在晚上开课，计划系统性地向何玉金和马勃传授的许多辨证思路和方剂运用，因此一再耽搁。
“师傅，您今天下午又要出去吗？”何玉金看着林远志又一次接到电话后蹙起的眉头，小声问道。
她和马勃都明显感觉到，师傅近来的疲惫与日俱增，给他们授课时的耐心也似乎不如从前。
林远志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开始尝试找借口推脱。
“荣部长，抱歉，今天下午我身体有些不适，头痛得厉害，恐怕无法出诊了。”
“荣领导，真不巧，我这边临时有位重症病人复诊，实在走不开，您看能不能另请高明？”
“今天门诊预约全满，抽不出时间，实在对不住。”
……
起初一两次，荣天下还客套几句，表示理解。但次数一多，电话那头的语气便逐渐冷硬起来。
这天下午，荣天下的电话再次不依不饶地响起。
林远志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荣部长。”
“林医生，”荣天下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热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水利局刘局的岳母头晕的老毛病犯了，点名要你过去看看。地址我发给你，你现在就动身吧。我派车接你也行。”
林远志沉默了几秒，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荣部长，实在抱歉，今天下午我已经约了两位学徒考核近期所学，实在抽不开身。您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不悦的冷哼：“林医生，你最近…‘身体不适’、‘临时有事’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他不再掩饰，直接挑明，“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故意推脱，不给我荣某人面子啊？”
话已至此，林远志知道无法再回避，他索性也坦诚相对：“荣部长，您帮过我，我铭记于心，也尽力回报了。这几个月，您介绍的病人，无论大小，我都尽心尽力去看了，前后不下几十次。我觉得，这份人情，我应该也算还清了吧？”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况且，如果我没有真本事，治不好那些病人，您也不会一次次找我，不是吗？”
“林远志！”荣天下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明显的怒意，“你太年轻！太不懂人情世故了！你以为医术好就够了吗？在这个社会上混，光有技术不行！
我们合作，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给人看病，给谁看不是看？给我介绍的人看，名利双收，有什么不好？非要死守着你那破门诊，一天赚那一个人三十块的可怜挂号费，你图什么？清高能当饭吃吗？！”
林远志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坚定：“我图什么，是我的事，没必要向荣部长你解释。”
“好！很好！”荣天下在电话那头气极反笑，“林远志，你别忘了！当初你违规收治住院病人，被弄进派出所，是谁帮你摆平的？要不是我出面，你的门诊早就被查封了！你本人也很可能被起诉、罚款，甚至吊销行医资格！
你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留在安阳开你的诊所，都是个未知数！你现在跟我讲清高？讲原则？”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赤裸裸地揭示了权力背后的交易与胁迫。
林远志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唐伟老先生曾经的告诫——来自治病之外的麻烦，终究是无可避免的。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荣部长的‘恩情’，我记下了。但今天的诊，我确实去不了。”
“行！你有种！”荣天下彻底撕破脸皮，厉声道，“林远志，我告诉你，如果你今晚不出现在刘局岳母家，那你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电话被猛地挂断，传来一阵忙音。
林远志放下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忽然想起老中医唐伟说过，行医出名后，最大的麻烦不是来自治病，而是来自其他无关的事情……
……
当晚，林远志果然没有出诊。
他静坐良久后，将何玉金和马勃叫到了门诊附近一家常去的清静茶馆。
三人在雅间坐定，一壶清茶，袅袅生烟。林远志将下午与荣天下通话的内容，以及之前的种种，简要地告诉了两位徒弟。
两人听完，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愤愤不平的神色。
“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仗势欺人吗？”马勃气得脸都红了，“师傅您凭本事看病，又不欠他的！”
何玉金则更为担忧，秀眉紧蹙：“师傅，他最后那句话……是威胁吗？他会不会真的对门诊不利？”
林远志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很有可能。李局长是他老同学，能给我特批执照，自然也有办法收回去。”
他看向两位年轻的学徒，目光温和却带着郑重，“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如果过几天，门诊真的被找借口查封了，那我可能…就要离开AY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