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小区十二楼的客厅里,气氛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黄夫人轻轻推开卧室门,柔声细语地哄劝了好一会儿,才领着一个女孩慢慢走出来。
女孩名叫莹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干净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面色苍白,眼神怯生生的,带着浓重的迷茫和一丝抗拒。
她低着头,不敢看客厅里的陌生人,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林远志不是第一次接触精神情志方面出现问题的患者,他神色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怜悯,这种平常心反而能减少对患者的刺激。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语气温和:“莹莹,你好。我姓林,是一位医生。你妈妈请我来,是想帮你看看身体舒不舒服。能坐下来,让我帮你检查一下吗?”
莹莹迟疑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林远志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认识你,刷视频见过,你是林医生……”
她的神志似乎是清醒的,能够进行基本交流,但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愁苦和压抑笼罩着,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对,是我。”林远志微微一笑,“那我们可以开始检查了吗?”
莹莹微微点了点头,在母亲的搀扶下,慢慢坐到沙发上,身体依旧紧绷。
林远志先是仔细观察了她的气色和神态,然后示意她伸出手。
他为她仔细诊脉(脉象弦细而数,跳动急促却缺乏根基),又让她伸出舌头查看(舌质偏红,舌苔很少,近乎光剥)。
做完这些,他对黄夫人说:“可以带莹莹先回房间休息了。”
黄夫人连忙点头,小心地扶着女儿回了卧室。关上门后,她才再次出来,紧张地看着林远志:“林医生,怎么样?”
林远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询问更具体的日常症状:“她平时大便怎么样?小便颜色?饮食胃口如何?最近的月经正常吗?”
黄夫人仔细回想,答道:“大便很干,有时候会堵马桶。小便很黄,味道也重。吃饭,倒是还能吃一些,但吃得不多。月经……”她叹了口气,“已经推迟快半个月没来了。”
“她发病时,有什么特别的规律或者前兆吗?”林远志追问。
“有!”黄夫人立刻点头,语气肯定,“我观察过好几次了!她平时看着还算安静,就是没精神。但每次发病前,她都会不停地打哈欠、伸懒腰,好像很累很困的样子。
然后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开始又哭又闹,摔东西,说胡话,每次发作大概要半个多小时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平静之后就更吓人,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眼神空洞,叫她名字都没反应,要过很久才能缓过来。”
她喘了口气,补充道:“她还老是说头晕,感觉头很重,心里烦躁得厉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林远志听完,心中已然明了。
他点了点头:“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他拿出处方笺,一边斟酌一边书写,同时向黄夫人解释,语气沉稳而专业:
“从脉象和舌象,结合你说的症状来看,莹莹这是典型的‘阴虚肝火上炎,兼有血虚肝郁’。”
他进一步解释道:“肝藏血,主疏泄。阴血不足,好比树木缺水,肝火就容易往上冒,扰乱心神,所以会烦躁、失眠、甚至精神行为失常。
津液不足,肠道失润,所以大便干结。血海空虚,月经来源不足,所以延期不至。”
这时候,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备选方剂:疏肝解郁的加味逍遥丸、通腑泻热的大柴胡汤、清泻肝胆实火的龙胆泻肝汤……
但都觉得不太贴切。
最终,一个更对症的古方浮现出来——奔豚汤。
此方出自《金匮要略》,专治“奔豚气上冲胸,腹痛,往来寒热”,能养血平肝,清热降逆,正好契合莹莹血虚肝郁、气逆上冲的病机。
以‘奔豚汤’为主方,养血清热,降逆平冲。再合上‘小柴胡汤’疏解肝胆郁热,调和枢机。另外,加入龙骨、牡蛎,用以重镇安神,潜阳敛魂,帮助稳定情绪,改善睡眠。原方中的生姜性偏温燥,恐助虚火,故去掉不用。
他将写好的药方递给黄夫人:“先按这个方子吃一个月。每天一剂,早晚分服。”
他语气郑重地强调,“虽然这病的起因是精神上的刺激,但中医认为,身体的内在失衡是发病的基础。如果身体底子好,气血充足,阴阳平衡,即便遇到外界打击,也不容易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肝火不上扰,心神得安宁,精神自然就会慢慢稳定下来。”
“一个月后,观察她的情绪、睡眠、二便和月经情况。如果都有明显改善,就可以停药观察。如果变化不大,再联系我复诊调整方子。”
黄先生和黄夫人双手接过药方,如同接到了救命符,连声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黄先生更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个精美礼盒,里面是名贵茶叶和保健品,硬要塞给林远志:
“林医生,太感谢你了!麻烦你大晚上来跑来一趟,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你一定得收下!”
林远志本欲推辞,但看对方态度坚决,再三感谢之下,只好收下,这才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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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防盗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楼道里的脚步声。
黄夫人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张处方笺,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喃喃道:
“甘草、川芎、当归、半夏、黄芩、生葛根、芍药、生姜,咦?林医生把生姜划掉了。”她抬起头,看向丈夫,“这方子…看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药材啊?跟之前在中医科开的那些安神汤药,感觉也差不多……”
黄先生走到妻子身边,接过药方也扫了一眼,眉头微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平常。我原以为,能让李局长推崇的‘神医’,开出的方子总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药方递还给妻子。
“不过,既然老荣极力推荐,总归有他的道理。但愿能有效吧。我之前稍微查了一下网上关于这位林医生的传闻,褒贬不一。有说他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但也有人说,他治好的一些精神方面的病人,后续情况并不明朗,也没听说完全断根……真真假假,网络上这些东西,谁也说不清。”
黄夫人听到这话,脸上刚升起的一点光亮又黯淡了下去,忧心忡忡地说:“谁知道呢?万一真的没什么效果,我们莹莹岂不是又要受一次折腾?她现在可经不起折腾了。”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黄先生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精神科、心理科,该看的也看了,该吃的药也吃了,效果你也看到了,人越来越呆,反应越来越慢。
既然老荣把人请来了,我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吃一段时间看看吧。好歹也算是一条路。”
“嗯,”黄夫人用力点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我这就把方子拍下来,发给中心大药房的线上客服,让他们赶紧把药配好送过来!越快越好!”她说着,立刻拿出手机,对着药方拍照,发送。
等待回复的间隙,黄先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沉吟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林医生,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得多啊。看模样,也就二十七八岁吧?这么年轻,就能独自开诊所,还能闯下这么大的名气,让老荣这样的人物亲自出面请托。这本身就不多见。”
黄夫人接话道:“年轻人怎么了?人家要是没点真本事,李局长能特地给他办下那个什么‘民间中医医师’的特殊执照?我倒是觉得,他刚才看诊的时候,虽然话不多,但那股沉稳劲,还有说的那些的道理,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不像是在瞎蒙。”
正说着,黄夫人的手机响了,是药房客服的回复。她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哎?客服说方子里的‘李根皮’这味药,库存里没有!说是需要临时从总库调货,而且还得加急,最快也要后天才能送到!这……怎么会这样?中心大药房可是咱们安阳最大的中药房了,怎么连他们都不全?这‘李根皮’是什么很冷门药吗?”
她下意识地就想打开手机上的智能百科(AI)查询。
黄先生摆摆手,制止了她:“行了,别查了。既然林医生开了这味药,肯定有他的道理。冷门不冷门不重要,有效就行。赶紧回复客服,加钱就加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调货,务必后天一早送到!钱不是问题!”
“好,我这就说。”黄夫人连忙低头操作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