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日雨中,她指尖下流淌出的、带着漂泊感的琴音,和那滴砸落在琴身上的泪。想起她面对王珩时的宁和,面对白琯时的微妙亲近,面对林婉儿时的冷淡,以及面对自己时,那层层加固的、无形的壁垒。
她在她的世界里,有着清晰的界限与喜恶。而自己,似乎一直被划在“需要警惕与疏远”的那一侧。
这种认知,让一向习惯于掌控局面的阮郁,感到一种陌生的滞涩。
“公子,是否要派人先去湖上安排妥当?”玄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阮郁回神,眸中瞬间恢复清明与冷静:“嗯。要一艘清净的画舫,不必奢华,雅致即可。茶点……备些她平日喜欢的清淡口味。”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船家,若无吩咐,不必靠近打扰。”
“是。”
回到暂居的别业,书房里已堆着几封京城来的书信。父亲询问漕运案进展,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却透着不容怠慢的威严。母亲的信则依旧满是关切,字里行间暗示着与林氏联姻的益处,以及对他“流连钱塘”的些许担忧。
他将信笺置于一旁,走到窗边。窗外庭院深深,假山流水,精致却刻板,与西泠小院那带着烟火气的生机截然不同。
他阮郁,生来便是这盘大棋中的弈者,也注定是他人眼中的棋子。婚姻是棋,前程是棋,一言一行皆关乎利益权衡。他早已习惯,甚至乐在其中。
可苏小小……
她像是不经意落入棋盘的一粒异色石子,不按棋理,不通世故,却偏偏以一种笨拙又执拗的方式,扰乱了既定的棋路。
他原本只是将她视为一个有趣的变数,一个值得探究的谜题。可如今,这探究之中,似乎掺杂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在意她如何看待自己,在意她那份拒人千里的平静,甚至在意她是否会因那屋顶的风,而染上风寒。
这种情绪,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危险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纷乱的思绪压下。无论如何,明日的游湖,依旧是一次观察与试探的机会。他需要知道,在她那平静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也需要确认,自己这番“兴致”,究竟能持续到几时。
弈者,最忌自乱阵脚。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回复京中的信件。笔锋稳健,言辞得体,一切如常。
(第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