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郁从容落座,自有童子为他奉上茶盏。他看向梅溪散人,语气温和:“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散人高论,可是在品评西湖景致?”
“正是!”梅溪散人兴致勃勃地将方才的争论,以及我的“将残未残”之说复述了一遍。
阮郁听罢,目光转向我,唇边带着惯有的浅笑:“苏娘子见解不凡。这‘将残未残’,确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譬如名花盛极而衰,固然可惜,然这衰败之前最后的坚守,往往更见风骨。”他顿了顿,语气似是无意,“便如那金石美玉,亦是历经琢磨,方显其温润内蕴。”
他又将话题引向了金石。我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并未接话。
王珩适时地将话题引开,说起近日读《庄子》的心得,论起“无用之用”。梅溪散人立刻被吸引,高谈阔论起来。栖霞先生偶尔插言,阮郁也含笑倾听,偶尔附和几句,言辞精当,显出其深厚的学识底蕴。
他坐在那里,与这些文人名士谈笑风生,姿态从容,仿佛天生就该是这清雅圈子里的中心人物。然而,他偶尔投来的、那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目光,却提醒着我,他与此间纯粹的文士,终究是不同的。
文会持续到夕阳西斜。湖风渐凉,带着明显的湿气。众人起身告辞。
阮郁与梅溪散人、栖霞先生同行一段。王珩则与我并肩走在后面。
“阮公子学识渊博,谈吐不凡。”王珩看着前方的背影,轻声评论道,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啊。”我淡淡应道。心中却想,他的“学识”与“谈吐”,不过是那深海之上,偶尔显露的冰山一角罢了。
王珩将我送至西泠桥附近,便拱手告辞。
回到小院,贾姨正在准备晚膳,灶间飘出粟米粥的香气。简单用过饭食,我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
湖畔清谈,看似风雅。但阮郁的出现,以及他那看似随意提及的“金石”,都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子。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不断地、耐心地,将他的存在,织入我生活的经纬。
我铺开桑皮纸,研墨润笔。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既然避不开,那便记下来。将这些纷扰的人与事,将这秋老虎天气里的每一次清谈、每一道目光、每一句暗藏机锋的话语,都细细描摹。
笔尖落下,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缓缓洇开。
历史的苏小小,命运的轨迹……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日常点滴,才最终汇聚成了那不可抗拒的洪流。
而我,林晓,能做的,便是在这洪流之中,尽力看清每一道涟漪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