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后的钱塘,秋意如同宣纸上缓缓晕开的淡墨,一层层加深。午后的日头虽还带着暖意,但檐下的阴影里,已能明显感到凉气。院角的凤仙花开到了尾声,颜色不复盛夏时的浓艳,透出一种沉静的、将谢未谢的美。
我正与云娘子在堂屋内研习琵琶。她新授了一曲《月下独酌》,并非一味追求空灵,更重在表现那种于寂静中与影共舞的、微妙的疏狂与孤寂。指法繁复,情感层次也需细细揣摩。
“此处轮指,需得密集如急雨,却又不能失了颗粒分明之感。”云娘子指尖虚按琴弦,示范着,“要弹出那种似醉非醉,心绪如潮却又无人可诉的意味。”
我凝神细听,试图捕捉那玄妙的意境。正当我拨动琴弦,尝试模仿那“急雨”轮指时,一阵与琵琶声截然不同的乐音,隐隐约约地从隔壁传来。
那乐声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节奏鲜明而热烈,鼓点密集,间或夹杂着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叮叮当当,煞是热闹。并非中原常见的丝竹之音,倒像是……西域传来的胡乐?
云娘子抚琴的手微微一顿,侧耳倾听片刻,清泠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归于平静,只淡淡道:“是胡乐。隔壁那位白娘子,倒是个妙人。”
我亦有些惊奇。白琯会琵琶,我是知道的,却不知她连胡乐也精通。那热烈的曲调,与她平日爽朗跳脱的性子倒是相合。
云娘子并未因这“干扰”而不悦,反而借此点拨:“音律之道,贵在包容。无论是中原雅乐,还是西域胡音,皆有其所长。你听这胡乐,节奏奔放,情感外露,于你体会《月下独酌》中那压抑之下暗涌的激情,或许另有一番助益。”
我依言,不再排斥那隔壁传来的乐声,反而试着将其作为背景,继续沉浸在《月下独酌》的练习中。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一内敛一外放,一孤寂一热烈,竟在这秋日下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练习暂告一段落,送走云娘子后,那胡乐声也恰好停了。我正收拾琵琶,却听隔壁传来白琯清亮亮的嗓音,似乎在与人说话:
“……放心,老板,这曲《胡旋》我定给你排演好!保准让那些看客眼前一亮!”
接着是几句模糊的应和声,似乎是酒楼派来的人。
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我院门被轻轻敲响。开门一看,正是白琯。她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方才的练习泛着健康的红晕,身上那件便于活动的胡服尚未换下,竟是火红色的,衬得她越发英姿飒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纤细的足踝上,系着一根编织精巧的红绳,绳上缀着几个小巧的银铃,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而她裸露的手腕上,则戴着一对质地温润、光泽内蕴的羊脂白玉手镯,那玉色极纯,一看便知并非凡品,与她这身热烈的舞衣形成了奇妙而和谐的对比。
“苏娘子,没打扰你练琴吧?”她笑着,声音还带着些许运动后的微喘,“刚练完新曲子,渴得紧,来讨碗水喝。”
“无妨。”我侧身让她进来,“白娘子方才演奏的,是胡乐?”
“是啊!”她跟着我走进院子,很是自来熟地拿起石桌上的粗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仰头咕咚咕咚喝下,才畅快地舒了口气,“西域传来的《胡旋舞》曲子,节奏快,动作也烈,得配着特定的鼓点和铃声才好。”她说着,抬了抬脚,那银铃便又是一阵清脆作响,“喏,就这个,跳舞时踩着节拍,好听又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