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辞去首辅之事,很快便在京师引起了热议!
年初陛下罢免了首辅薛国观,年中又拿下了范复粹,本以为再度出山的周延儒能在首辅任上多坚持一阵,终究是没能熬过崇祯十四年!
京师郊外,寒风萧瑟。
周延儒的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枯黄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此刻身边仅剩两名老仆,再无往日前呼后拥的排场。
他掀开车帘一角,回望渐行渐远的北京城堞,手中紧握着那缕用丝帕包裹的青丝——那是柳生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指腹轻轻摩挲着发丝,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少年身上的温度。
“老爷,前面长亭有人候着。”老仆突然低声禀报。
周延儒一怔。离京时六部九卿无一人敢来送行,谁会在这荒郊野外等他?
马车渐近,长亭中一个青衫身影清晰起来。那人见到马车,立刻整了整衣冠,深深一揖。
“魏藻德?”周延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礼部郎中魏藻德,崇祯十三年的状元郎,此刻正独自站在长亭中,身旁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见周延儒下车,他疾步上前,又是一揖:“恩相远行,学生特来相送。”
周延儒眼眶一热。魏藻德是他破格提拔的青年才俊,只因同是状元出身,他对这个年轻人总有一份特别的亲近。没想到在自己落难之时,竟是这个门生冒险来送。
“你不怕受牵连?”周延儒压低声音问道。
魏藻德神色坦然:“恩师待我如子,学生若因畏祸而不敢送行,何以为人?”
两人在长亭中落座。魏藻德斟满酒杯,双手奉上:“恩师请。”
周延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是上好的绍兴黄,温热适口,却掩不住心头苦涩。
魏藻德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恩师,学生有一事请教。如恩师这般才智,为何最终还是......”
“失了圣心?”周延儒苦笑一声,目光落在手中的青丝上!
“老夫忘了最根本的一条:在这朝堂上,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能有真心。”
那日周延儒出于对崇祯的同情,真心献上计策,最终落得一个被迫辞官的下场。若非是柳生守口如瓶,恐怕自己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魏藻德若有所思:“那如何才能取得陛下信任?”
周延儒望向远处的山峦,沉默良久,突然问道:“魏郎中,你可知陛下最怕什么?”
“建虏,流寇?”
“不!”
周延儒摇头:“陛下最怕的是被蒙蔽。他登基以来,最恨臣下结党营私,最恶被人欺瞒。所以......”
周延儒压低声音:“要想得圣心,须得做到两点:一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派系过从甚密;二是敢于进言,哪怕是逆耳之言。”
魏藻德眼睛一亮:“恩师是说.....要做孤臣?”
“正是。”周延儒点头!
“但孤臣不等于直臣。陛下性子急,进言要讲究方式,比如......”
他凑近魏藻德,声音几不可闻:“若想提议和,须先说主战;若要言削藩,先论宗室之亲。”
魏藻德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日头西斜时,周延儒重新登上马车。魏藻德长揖到地:“恩师教诲,学生永志不忘。”
周延儒深深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去吧。记住,在这朝堂上,要么做最锋利的刀,要么......”
他苦笑一声:“就做我这样的弃子。”
马车继续南行,卷起一路烟尘。魏藻德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回城。他的眼中,已燃起野心的火焰。
一日后,乾清宫内。
崇祯皇帝手持一份奏折,眉头紧锁。奏折署名:礼部郎中魏藻德,标题赫然是《削藩策》。
“当此内忧外患之际,臣冒死进言:攘外必先安内,可暂与建虏秘密议和,专力解决藩王之患。臣建议可任命蓟辽督师洪承畴统陕、豫、晋、鲁、川、湖广及北直隶军务,集结大军威慑洛阳......”
朱由检放下奏折,看向跪在殿中的魏藻德:“魏卿,此策甚险。与建虏议和,岂不有损国体?”
魏藻德不慌不忙:“陛下明鉴。此非真和,乃缓兵之计。待平定梁王,重整山河,再与建虏决战不迟。另外此事只需秘密进行,这样就不会受到那些大臣的指指点点!”
崇祯说道:“梁王朱由崧兵强马壮,无论是平定中原贼寇还是辽东建虏皆战无不胜,贸然动手朝廷恐无胜算?”
魏藻德抬头,目光炯炯:“正因如此,更当未雨绸缪。如今梁王已经占据了开封、河南、归德、南阳、汝州、西安、凤翔七府之地,麾下更有数万骄兵悍将。若是迁延时日,等他吞下了整个陕西,届时朝廷便更加无可奈何!”
“秦王谋反在前,梁王请封在后。若再姑息,恐藩镇之祸重演啊,陛下!”
崇祯眼中精光一闪。魏藻德这番话,正中他心中最深的忧虑。
“卿言甚善。”崇祯终于点头!
“不过如今建虏虎视眈眈,洪承畴身兼辽东安危不可轻动!”
“即日起,擢升孙传庭为七省总督,调保定、山东、凤阳等处兵马集结河南边境。“他顿了顿,“至于与建虏议和之事,就由魏卿全权负责。”
魏藻德心中狂喜,面上却保持恭谨:“臣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朕意已决。”崇祯挥手打断!
“加授尔兵部左侍郎衔,入阁办事。待议和事成,另有重用。”
魏藻德重重叩首:“臣必肝脑涂地,不负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