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七月的京师,闷热得连蝉鸣都透着股焦躁。
前内阁首辅范复粹被罢免的诏书刚下,周延儒的府邸前便已车马如龙。
六部九卿的轿子挤满了半条街,门房收名刺收到手软,谁不知道这位两度入阁的老狐狸,此番重掌中枢,背后站着多少人的前程?
“周阁老东山再起,实乃社稷之福啊!”兵部右侍郎李梦辰刚进花厅,便拍起了马屁。
他身后的小厮捧着的不是寻常贺礼,而是一卷裱好的《阳羡书院图》——那书院所在的宜兴县,正是周家千亩祭田所在。
周延儒捻须微笑,目光却扫向厅角。那里,户科给事中吴甘来正与几名御史低声交谈,袖中隐约露出奏折一角。
酒过三巡,刚刚通过周延儒当上光禄寺少卿的阮大铖突然摔杯而起:
“诸公可知道?孙传庭在开封又逼死了三个举人——就为凑那剿饷!”
满座哗然。工部郎中张缙彦立刻接话:“开封收复是不假,可诸位听听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家书,“家兄在归德为官,亲眼所见,黄河决口后浮尸百里,百姓易子而食啊!”
吴甘来趁机展开奏折:“下官统计过,孙传庭所征剿饷,河南士绅承担七成,可阵亡将士抚恤银却分文未发!这是逼民从贼!”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雷縯祚拍案反驳:“糊涂!若无孙督师水淹开封,此刻闯贼早杀过黄河了!你们......”
阮大铖说道:“孙传庭的确是收复了开封,淹死了一些贼寇;可是贼寇主力如今被他赶到了归德府。这地方向东进入山东,向南便是南直隶,大家试想一下,若是孙传庭到了山东或者南直隶剿匪,这当地的士绅百姓可就要遭殃了啊!”
阮大铖的话提醒了众人,之前孙传庭再闹腾也就是河南的几个府,其他官员事不关己。眼看这山东、南直隶也要继续遭殃了,这可不行。
这山东乃是朝中“齐党”的地盘,而南直隶更是触碰到了“浙党”的利益!
尽管群臣义愤填膺,不过此时周延儒并没有表态,因为他不确定陛下的心思,他这首辅刚刚上任,总不能违逆陛下的意思?
乾清宫的烛火彻夜未熄,崇祯将那份捷报在御案上摊开又折起,折起又摊开。
“臣孙传庭顿首:仰赖天威,开封大捷!闯逆主力尽殁,残部溃散,中原腹心之患已除……”
朱砂御笔悬在“开封大捷“四字上方,却迟迟未能落下批红。
“孙传庭啊孙传庭......”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奏折上被汗渍晕开的墨迹。
孙传庭当初夸下海口,三千兵马,无需粮饷,一年之内便能平定贼寇,如今看来的确是重创闯贼,收复了开封。
可这家伙闯祸的本事也不小,桌案上堆满了各地士绅,以及朝廷大小官员弹劾孙传庭的奏章!
尤其是这回,据说是他主动掘开黄河大堤,淹死了无数百姓,若是这个时候自己给他嘉奖,只怕是会引起众怒啊!
一旁的王承恩说道:“若是陛下犹豫不决,不妨先探探周阁老的口风!”
一个时辰之后,同样彻夜未眠的周延儒在两个小太监的指引下,来到了乾清宫的门口。
见到王承恩之后,周延儒赶紧将其喊到一旁:“不知道陛下深夜召见微臣,有何要事?”
说话的同时周延儒将一个小金佛递到了王承恩的手中。
对方掂了掂份量,说道:“还不是因为封赏孙传庭的事情,陛下犹豫不决,想听听周阁老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