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差的脸从红转青,又从青转白。
他正要拍案,山门外突然传来清咳声。
来者穿月白道袍,腰间挂着串金铃,发间簪着朵半开的玉兰花——分明是前日在南天门见过的监查金仙。
安燠眼尖,瞥见他袖角沾着点芝麻粒,和程砚今早蒸的蜂蜜桂花糕一个样。
金仙摸了摸鼻子,目光在程砚怀里的红布包上溜了一圈,突然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以极快的速度塞进程砚手里,那啥...我、我巡山饿了,能换块蜂蜜饼不?
就、就半块?他耳尖泛红,玉兰花都跟着晃了晃,别说是我要的啊!
程砚捏着纸条愣住,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金仙要饼,旁边还画了个流口水的小熊——和他画在人情券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抬头时,金仙已经化作一缕青烟窜上云头,只余下半句飘下来:饼要热乎的!
安燠捂着嘴笑出声,程砚的耳朵立刻红到脖子根。
他手忙脚乱翻红布包,把蜂蜜饼往安燠手里塞:你、你去送!
我、我扎辫子呢!
小芽不知何时凑过来,揪着程砚的衣角晃:程叔扎的辫子像蜂窝!
那是云朵!程砚急得直挠头,发间沾着的山茶花都掉了两瓣,昨儿阿木说像云朵!
安燠捧着蜂蜜饼往山门外走,回头时正撞见仙差盯着程砚的背影发愣。
他的拂尘还躺在地上,金纹官服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倒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官爷要尝尝不?她晃了晃手里的饼,程神说,来都来了。
仙差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梗着脖子别过脸: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的,当晚就钻进了程砚的被窝。
月上柳梢头时,程砚抱着枕头蹭到炕边,熊爪子挠了挠后脑勺:阿燠,这样...也算履职?他声音闷闷的,像被捂住的蜂箱,从前当山神,就守着山神庙等香火;现在...现在满村跑,帮人背娃修房,倒像个...像个打杂的。
安燠往他怀里钻了钻,手指戳他心口:从前神仙靠香火活,咱们靠人心活。她仰起脸,月光透过窗纸在她睫毛上洒了层银粉,香会烧尽,人情却越用越多。
你看王寡妇的参卖了好价钱,李婶的屋顶漏雨了吗?
阿木今天放学时,是不是把半块糖饼塞你兜里了?
程砚摸出兜里的糖饼,糖霜在月光下闪着细亮的光。
他突然笑了,露出虎牙:阿木说,这是人情利息
对呀,安燠戳他鼻尖,你现在不是被供着的神,是被惦记的熟人。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像...就像我惦记你蒸的桂花糕,惦记你扎的歪辫子,惦记你扛着钉耙追小毛头时,裤脚沾的泥点子。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程砚掀开窗纸,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溪边,正把用过的红包折成纸船。
纸船歪歪扭扭漂在水上,她趴在石头上喊:漂啊漂,漂到我家门口,下次轮到我!
系统提示的金光就在这时亮起,浮现在两人眼前:
“场景:礼轻义千钧|触发终章成就人间即道场|奖励:宿主共治模式正式升格为逍遥纪元·恒常态,每日签到将随机生成一项民生福祉事件(如:某户粮增、某童病愈、某桥自固),且所有成就永久锁定,不可剥夺”
程砚盯着光字发愣,安燠却笑弯了眼:小懒虫终于放大招了。她戳了戳程砚的手背,明儿该轮到张阿公家的稻子了吧?
他总说虫灾闹得凶。
闹不起来了。程砚把她的手包进掌心,有系统在,咱们能护着他们。
雪是后半夜下的。
程砚被拍门声惊醒时,窗外已积了三寸厚的雪。
王寡妇裹着破棉袄站在门口,怀里的娃烧得滚烫:程神!
我家狗蛋烧得说胡话了!
拿毯子裹紧。程砚抄起钉耙往肩上一扛,半蹲下身,上来。他转头对安燠喊,把暖炉带上!
安燠提着铜暖炉追出去,雪地里程砚的脚印又大又深。
孩子迷糊中抓住程砚的衣领,呢喃着:妈妈...是程叔叔的影子...好暖。
安燠抬头,雪片落在她睫毛上。
程砚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根须交缠的树。
她忽然想起今早系统提示的最后一句——所有成就永久锁定,不可剥夺。
是啊,她轻声说,现在连风里,都有我们的日子。
雪停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程砚背着退了烧的娃回来,肩上落满雪,活像座会动的雪山。
安燠正往灶里添柴,突然听见云头传来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她掀开门帘望去,就见远处云端飘着片金霞,隐约能看见朱笔批红的绢帛——是巡天府的文牒。
程砚凑过来,吸了吸鼻子:阿燠,我闻见桂花香了。
安燠没说话,盯着那片金霞皱起眉。
她想起仙差临走前攥得发白的笏板,想起巡天府那套香火计量制,想起系统新奖励里不可剥夺四个字。
灶膛里的火炸响,把最后一块蜂窝煤烧得通红。
(远处云头,金霞中隐约露出程砚辖区三年无香火进贡,属几个字,被山风一卷,又散作星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