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特破坏事件的硝烟虽已散去,但在林文澜心中投下的阴影却久久未能弥散。站在被炸毁的军械所废墟前,他思考的不仅仅是加强内部保卫,更是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面对语言不通、习俗迥异的朝鲜民众,他的部队,这支来自中国的志愿军,真正的依靠是什么?仅仅依靠军事力量和严密的内部防卫,显然不足以应对无孔不入的渗透和破坏。真正的铜墙铁壁,必须根植于民心。
“我们是人民军队,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这个根本。”在兵团党委会议上,林文澜语气沉重,“在长津湖,我们靠的是战士们超越极限的意志。但现在,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恢复力量,准备再战,就必须赢得朝鲜人民的信任和支持!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但其重要性,不亚于任何一场正面战斗!”
命令迅速下达,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语言是第一道障碍。除了极少数东北籍的、曾与朝鲜族同胞有过接触的官兵,绝大多数干部战士完全听不懂朝鲜语,更别说说了。简单的物资交换、借宿协调,往往需要连比带划半天,还常常引发误会。
一次,一个班的战士奉命帮助驻地附近一个被美军轰炸过的村庄修复被毁的水渠。战士们干得热火朝天,休息时,看到旁边菜地里有些蔫了的萝卜,饥渴难耐的战士未经主人同意,就拔了几个啃了起来。结果被回来的朝鲜老大爷看到,老人气得脸色通红,挥舞着拐杖,用朝鲜语大声斥责。战士们听不懂,但看表情也知道惹了祸,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连队指导员,通过好不容易找到的村里一位略通汉语的教师,才解释清楚,并用自己的津贴赔偿了老人,再三道歉,才平息了风波。
这类因文化差异和物资匮乏引发的小摩擦时有发生。尽管兵团三令五申要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但面对严酷的生存环境和巨大的沟通障碍,个别士兵违纪的事件仍难以完全杜绝。这些事件,像细小的裂痕,侵蚀着本就脆弱的军民关系。
与此同时,部队自身面临的补给困难,也限制了其帮助当地民众的能力。他们自己的粮食、药品都捉襟见肘,很多时候也是靠着炒面和冻土豆果腹,无力大规模赈济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缺衣少食的朝鲜百姓。
林文澜深知问题的症结。他要求政治部将群众工作提升到与军事训练同等重要的位置。
“不会说朝鲜话?那就学!从最简单的‘阿妈妮’(母亲)、‘同木’(同志)开始学!每个连队,都要成立群众工作小组,挑选机灵的、有耐心的战士,专门负责与驻地村民沟通联络!”
“没有太多物资帮助?那我们就出力!帮助老乡修复被炸毁的房屋,春耕时帮助犁地、插秧,医护人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为生病的村民看病送药!我们要让朝鲜老百姓看到,我们志愿军,和那些烧杀抢掠的美国鬼子、李承晚伪军,是不一样的!”
一场特殊的“群众工作竞赛”在部队内部悄然展开。各连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连队干部带头,每天抽出时间,跟着村里懂点汉语的人学习朝语;有的连队发挥工兵优势,帮助村民搭建更加坚固防空的掩体;卫生队的女兵们,则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她们背着药箱,走村串户,为受伤的百姓清洗包扎,给生病的孩子分发极其宝贵的消炎药片。
转变是缓慢而细微的。起初,很多朝鲜村民对这支外国军队抱着警惕、观望,甚至恐惧的态度。他们默默地接受帮助,但眼神中依然充满疏离。然而,当看到这些年轻的、同样面黄肌瘦的中国士兵,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省下的口粮分给饿得哭泣的朝鲜儿童;当看到他们在冰凉的河水中,奋力帮助修复关乎生计的水利设施;当看到他们的医生护士,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救治受伤的平民……坚冰,开始一点点融化。
当地残存的朝鲜劳动党地下组织和一些有威望的里(村)委员,也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最初也持谨慎态度,但在观察了志愿军的实际行动后,开始主动与部队接触,提供敌特活动线索,帮助协调物资和场地。
真正让军民关系发生质变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考验。
那是一个午后,天空突然传来美军F-80“流星”战斗轰炸机群特有的轰鸣声。刺耳的防空警报瞬间响彻整个山谷驻地。
“隐蔽!全体隐蔽!”各级指挥员声嘶力竭地呼喊。
部队反应迅速,战士们按照预案,迅速疏散到附近的防空洞、矿洞和预先挖掘的掩体中。然而,驻地边缘,紧邻着一个小村落,村里还有许多老人和孩子未能及时进入坚固的掩体。
敌机开始俯冲投弹,爆炸声震耳欲聋,浓烟烈火瞬间吞没了部分营区和村落的边缘。
林文澜在指挥部的防空洞口,用望远镜焦急地观察着。他看到一架敌机似乎发现了村落旁一片相对开阔、停放着几辆刚修复的卡车的场地,调整方向,准备再次俯冲扫射。而就在那片场地附近,一个朝鲜阿妈妮(老妈妈)正惊恐地拉着两个年幼的孙子,踉跄着跑向不远处的树林,显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