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志愿军的天下。当美军车队因为能见度太低和恐惧而不得不减慢速度甚至短暂停顿时,小股志愿军突击队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用刺刀解决掉哨兵,将炸药包塞进卡车底盘,用手榴弹袭击聚集在一起烤火取暖的士兵群。
一名叫孙占荣的排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凭借夜色和风声的掩护,摸到了美军一个临时炮兵阵地附近。他们用刺刀和工兵铲干掉了警戒的哨兵,然后迅速将炸药包安放在几门105毫米榴弹炮的炮闩和车轮下。随着一声巨响,美军的这个炮兵连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孙占荣和大部分战士在撤退途中与美军巡逻队遭遇,全部壮烈牺牲,但他们用生命换取了敌人重火力的重大损失。
严寒,成为了双方共同的、最残酷的敌人,但对后勤几乎断绝、衣着单薄的志愿军而言,其残酷性更是呈几何级数放大。
许多战士的脚和鞋子冻在了一起,脱不下来,只能用刺刀割开。脚趾、耳朵冻掉是常事。机枪手为了不让枪机冻结,只能把撞针弹簧含在嘴里,口腔黏膜常常被冰冷的金属粘掉一层皮。饥饿更是如影随形,炒面吃完了,就啃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土豆,土豆啃完了,就嚼树皮,甚至抓起雪团充饥。
一路追击,一路都是因冻饿而倒下的志愿军战士。他们蜷缩在路边的雪窝里,保持着冲锋或行军的姿势,被冻成了永恒的“冰雕”。有的战士在牺牲前,还在徒劳地试图拉动枪栓,指向敌人来的方向。
林文澜在追击途中,亲眼目睹了路边一整个潜伏哨班的“冰雕连”。整整一个班的战士,据枪俯卧在雪地上,枪口指向山路,每一个人都目视前方,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眼神却仿佛依旧锐利,至死都没有改变战斗姿态。
林文澜翻身下马,走到这些凝固的战士面前,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棉军帽。跟在他身后的所有指挥员和警卫员,也都无声地脱帽致敬。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如同无声的哭泣。
“记住他们。”林文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将来会不会有人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对得起这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兄弟!”
他重新戴好帽子,翻身上马,目光投向南方依旧炮火连天的方向,眼神比这朝鲜的寒冬更加冰冷:“继续前进!追!”
美军的南逃之路,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印第安笞刑”之路(美军内部对此次撤退的称呼)。每一座山岭,每一个拐角,都可能喷射出致命的火焰。志愿军战士仿佛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机器,用最原始的武器和最坚韧的意志,一点点地消耗着美军的兵力、装备和士气。
史密斯将军坐在他的吉普车里,看着窗外缓慢行进的队伍,看着路边不时出现的被击毁的车辆和盖着雪布的尸体,看着士兵们那惊恐、麻木、疲惫不堪的眼神,心中充满了苦涩。他赢得了战术上的成功——架通了桥,保住了主力。但他知道,从柳潭里、下碣隅里到水门桥,再到这漫长的南撤路上,陆战一师遭受的创伤是前所未有的,其“王牌”的光环已然碎裂。这支队伍,即便能逃到兴南港,也已然元气大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而当美军的先头部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看到咸兴平原,看到远处大海的轮廓时,他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绝望地发现,在通往最后港口兴南的路上,更多的中国军队旗帜,已经插满了最后一道屏障——鹰嘴峰和白云山防线。
林文澜指挥的追击部队,以及友邻兵团提前穿插的部队,已经像一道新的钢铁闸门,堵在了他们通往海边的最后一段路上。
兴南港遥遥在望,但那最后的十几公里,注定要用更多的鲜血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