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却不肯起身,以头触地,悲声道:“陛下!昨日那起火的‘永昌隆’货栈,老臣昨夜闻讯后紧急查问家仆,方知……方知那货栈竟与我裴氏一门远支旁系的一名管事,有些许干系!老臣竟全然不知!此虽非老臣直系,然老臣身为一家之主,御下不严,以致族中竟有人与逆案疑犯有所牵连,惊动圣听,扰乱朝纲,此乃老臣之大过也!老臣愧对陛下信任,恳请陛下罢黜老臣官职爵位,以正视听!”
他以退为进,主动请罪,将大事化小,定性为“远支旁系”、“些许干系”、“失察之过”,瞬间将裴氏从可能的“主谋”位置,拉到了“被牵连”、“御下不严”的被动位置。这番表演,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反而让那些想借此攻击裴氏的人一时无从下手。
李渊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才长叹一声,亲自走下御阶,再次将裴寂扶起:“裴监何必如此?朕说过,朕信你。族大人多,良莠不齐,偶有疏漏,在所难免。卿之忠心,朕岂会因宵小之辈而疑之?此事,卿不必过于自责,只需责令族中配合有司调查即可。朕还要倚仗卿等老臣,共度时艰。”
又是一番君恩深重的戏码。但这一次,李渊扶起裴寂时,手指在他臂膀上微微用力按了一下,目光深沉似海。裴寂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恢复常态,老泪纵横地谢恩。
站在武将行列中的右仆射、宋国公萧瑀,看着这一幕,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似乎对这番“君臣相得”颇不以为然。他与裴寂素来政见不合,此刻自是冷眼旁观。
而宗正卿李道宗、任城王李道宗则眉头紧锁,他更关心的是皇族的稳定。他注意到,今日魏王李泰称病未朝,而汉王李元昌(李渊侄)等人则神色惴惴,显然这场风暴让所有宗室都感到了不安。
就在朝堂上风波诡谲之际,终南山那边传来了突破性进展!
一名骁卫郎将在排查一处极为隐蔽的峡谷时,发现了一条被巧妙伪装过的矿道入口!入口处散落的矿渣,与李君羡从火场抢出的那种紫黑色矿石样本完全一致!
消息快马加鞭传回长安。李渊立刻下令增派兵力,由李君羡亲自带队,进入矿道探查!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来自对“永昌隆”货栈幸存人员的审讯。一名在大火中侥幸逃生、重伤昏迷的账房先生醒转后,在百骑司的反复询问下,精神崩溃,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约在半年前,他曾奉命做假账,将一大笔款项汇往洛阳一处道观,名为“捐赠”,实则似乎是为了换取一批特殊的“丹药”。而经手此事、并多次前往那道观的,正是裴寂府上的一位颇受信任的清客,名叫吴师邈!
“洛阳?道观?丹药?”李渊得到戴胄的急报,眼中寒光骤盛。他立刻想起了袁天罡那句“影附凰翼”!“凰”……莫非不是指皇后,而是指……“东都”洛阳?洛阳紫微宫,亦是帝王所居!而“影附”……
“传令!”李渊猛地站起身,“命洛阳留守屈突通,立刻包围清查那处道观!所有人员,一律羁押,严加审讯!”
“命李君羡,矿道探查务必小心,若有发现,即刻上报,不得贸然深入!”
“命百骑司,严密监控裴寂府邸,尤其是那个吴师邈,若有异动,立刻拿下!”
一道道指令发出,帝国的暴力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决心运转起来。线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束,指向那最终的答案。
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城的天空,乌云密布,电蛇隐现,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暴风雨,即将轰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