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意渐浓,风中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但比秋风更冷的,是弥漫在太极殿内的肃杀之气。大朝会的钟声余韵未绝,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空气中却仿佛绷紧了无数根无形的弦,一触即断。
御座之上,李渊面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丹陛下的群臣。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紫檀御案,那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愈发压抑。
数日前的“永昌隆”大火、终南山矿脉的发现、以及针对裴氏产业的秘密调查,虽未公之于众,但高层之间早已暗流涌动。所有人都预感到,今日的朝会,必将不同寻常。
果然,在例行政务奏报完毕后,李渊并未像往常一样宣布退朝,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戴胄。”
“臣在!”刑部尚书戴胄应声出列,他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卷宗,面色肃穆。
“扬州漕运案、东宫巫蛊案、军械流失案、西市纵火案,四案并查,进展如何?当着众卿的面,据实奏来。”李渊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戴胄深吸一口气,开始逐一禀报。他从扬州“通济柜坊”的惊天贪墨与邪器工坊说起,讲到其如何通过庞杂网络将黑手伸向漕运、勾结官仓;又讲到如何利用宫廷渠道,以西域奇花炼制毒药,谋害储君;再讲到如何通过兵部蛀虫,窃取军械,资敌叛国;最后讲到东窗事发后,如何丧心病狂,以妖火焚毁长安货栈,企图毁灭罪证。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骇人听闻!随着戴胄的陈述,殿中群臣的脸色越来越白,不少人额角渗出了冷汗。他们虽隐约知道事情严重,却没想到竟糜烂至此,牵扯如此之深!这已非寻常贪腐,而是动摇国本的谋逆大罪!
戴胄的陈述逻辑严密,人证、物证链初步吻合,虽然并未直接指向最终的幕后主使,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然笼罩了整个大殿。
当戴胄终于奏毕,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侍中陈叔达脸色灰败,他与裴寂私交不错,此刻忍不住还想转圜,颤声道:“陛下……案情竟……竟如此骇人!然……然戴尚书所言,多为人证及间接物证,若论及主谋元恶,是否……是否还需更确凿之铁证?以免……以免冤屈……”
“铁证?”李渊忽然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陈卿是觉得,朕的证据还不够铁?”
他目光转向殿门方向,沉声道:“传!李君羡!将昨日终南山矿洞中所获之物,还有洛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东西,都给朕抬上来!让众卿好好看看,什么是铁证!”
殿门轰然洞开,阳光照射进来,映出李君羡挺拔的身影。他身后,十数名甲士抬着几个沉重的箱笼,以及一个用黑布覆盖的、等人高的物件,步履铿锵地走入大殿。
那金属摩擦地面的沉重声响,仿佛碾过每个人的心脏。
箱子被一一打开。第一个箱子里,是闪烁着邪异紫光的矿石,与从火场抢出的样本一致,但数量更多,品质更纯。第二个箱子里,是更多未完成的邪器部件和符文石板,其工艺与百汊湾、永丰仓如出一辙,却更为精良。第三个箱子里,是成捆的账册和书信。
李君羡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朗声道:“陛下!此乃从终南山矿洞核心秘室中搜出的总账!清晰记录了此矿脉开采三年来的所有产量、流向及接收人画押!其中多次提及‘京师大客户’及‘裴府’字样!”他又拿起几封书信,“此乃与西域往来的密信原件,其中提及输送军械、打探安西军情、以及……承诺若事成,助彼等‘圣教’东进等悖逆之语!落款虽为代号,然笔迹与用印习惯,经比对,与……”
他的目光扫向文官队列前排,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自明。
最后,他猛地掀开了那个黑布覆盖的物件!
那赫然是一尊造型诡异的雕像!非佛非道,乃是一个笼罩在黑袍下的模糊人形,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一双镶嵌着暗红宝石、仿佛闪烁着血光的眼睛,给人一种极其邪异、冰冷、不祥的感觉。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锁链缠绕的玄鸟!
“此物,”李君羡声音铿锵,“乃是从洛阳‘清虚观’地下密室中,由屈突通将军亲自带人搜出!与此雕像同时发现的,还有大量炼制‘梦魇兰烬’毒药的原料、工具,以及……一批尚未交付的、刻有符文的破甲箭簇!而看守此密室的,正是裴司空府上清客吴师邈及一众邪徒!吴师邈负隅顽抗,已被格杀,其余人等尽数擒获,现已押解入京途中!”
轰!
真相大白!铁证如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一人身上,司空裴寂!
此前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裴寂,此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在那一刻似乎苍白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证据,只是望着御座上的李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讥诮?
“陛下,”他缓缓出列,竟没有丝毫慌乱,“真是……好手段啊。老夫……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