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深秋,寒意渐浓。皇城内的紧张气氛,并未因初步掌握的些许线索而缓解,反而如同这天气一般,愈发沉凝。百骑司与马周的联合调查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那本密码账册的破译工作进展缓慢,而神秘鳞片的来源也尚待明尘(袁天罡弟子)的进一步鉴定。然而,帝国的运转不会因暗处的阴谋而停滞,明面上的挑战已接踵而至。
这一日的常朝,议题迅速从虚悬的“锁链玄鸟”案,转向了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
户部尚书戴胄手持笏板,面色比殿外的天色还要阴沉,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疲惫:“陛下,北疆战事赏赐、抚恤,安西增兵之粮饷军械,魏秘书监巡查各地之开销,加之去岁河北水患赈济之余波……国库……国库已然见底矣!”
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今岁各项税赋尚未完全入库,然截至本月,太仓存银已不足五十万贯,存粮亦仅够京师及周边维系两月之需。若再无开源节流之策,恐……恐年底百官俸禄、边军粮饷都将难以为继!”
五十万贯!对于庞大的帝国机器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许多官员面露忧色,尤其是那些依靠俸禄养家的中下层官员。
“怎会至此?”李渊眉头紧锁,他知道国库不丰,却也没想到如此窘迫。去岁海贸之利虽巨,但大部分已投入水师建设、南方港口开发以及北战开销,加之各项天灾人祸,竟是入不敷出。
戴胄苦笑:“陛下,去岁海贸所入,虽解燃眉之急,然各项支出实在浩繁。且……且今岁以来,山东、河北士子非议朝政,商贾观望,投资减缓,亦影响了不少税收。加之……”他顿了顿,略有迟疑,“加之近期严查军资贪墨案,各部官员人心惶惶,许多常规的税赋催缴、账目核验事宜,竟有些……推行不畅了。”
这话暗示了反腐行动带来的某种“副作用”,官僚体系的怠工和消极抵抗。一些出身世家的官员闻言,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戴尚书此言,莫非是责怪魏秘书监查案有误,耽误了国事不成?”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出自新任御史台监察御史马周之口。他如今深得帝心,虽品级不高,却无人敢小觑。
戴胄连忙摆手:“马御史误会了!老夫绝非此意!反腐肃贪,乃国之正理!只是……只是如今这局面,确需陛下早做决断。”
李渊面色沉静,目光扫过群臣:“诸卿有何良策?”
朝堂之上,立刻又分成了几派。
一派以萧瑀、陈叔达等老臣为代表,主张“节流”:“陛下,当此艰难之时,当效仿汉文帝,躬行节俭,削减宫中用度,暂缓各项非紧急工程,甚至……可否暂缓部分边军饷银发放,待税赋入库再行补足?”此议一出,武将队列中立刻响起不满的嗡嗡声。
另一派则与一些户部、工部官员,则主张“开源”,但开的却是老路子:“或可加征些商税、矿税,或是提前征收明年部分租庸……”
“不可!”没等李渊表态,侍中高士廉(注:长孙皇后舅父,关陇贵族代表)立刻出言反对,“加征赋税,乃竭泽而渔,徒增民怨!如今民间本因流言而对朝廷多有疑虑,岂可再行此策?”
就在众臣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之际,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陛下,孙臣或有一策。”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年仅十余岁的楚王李恪(注:李世民之子,杨妃所生)。他立于皇子队列中,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年纪尚轻,却已有几分气度。
“哦?恪儿有何见解?”李渊目光微动,对于这个聪慧且带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儿子,他向来有几分留意。
李恪出列,从容不迫地拱手道:“儿臣近日阅读市舶司奏报,去岁海贸之利,主要集中于广州、交州。然父皇早已下旨,于泉州、明州亦设市舶司。如今半年已过,此二地虽初建,然潜力巨大。何不由朝廷出面,发行一种‘海贸债券’,许诺以未来此二市舶司之税收为抵押,向长安、洛阳乃至江南富商大贾借贷?以其利之厚,必能吸引巨资,可解当前燃眉之急。待来年市舶司税收大增,再行偿还本息。如此,既不增加百姓负担,亦不损害朝廷体面,更能促进海贸繁荣,岂非三全其美?”
“债券?”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感新奇。此举颇有前朝“纳粟拜爵”的影子,却又更加精巧,将未来的预期收益提前变现。
戴胄眼睛一亮,但随即又忧虑道:“楚王殿下此议甚是新奇。然……若来年市舶司税收不及预期,朝廷岂非失信于天下商贾?且如何定息,如何发行,皆需详细章程。”
“戴尚书所虑极是。”出言附和的竟是中书侍郎岑文本,他乃江南士族代表,敏锐地看到了此策对江南发展的好处,“然事急从权。若能以明州、泉州未来之利,换取眼下之资,确是良策。章程可细细拟定,风险亦可评估控制。总好过加税伤民或拖欠军饷,致使边陲生变。”
朝堂之上,支持与反对之声再起。但显然,李恪提出的这个颇具现代金融雏形的想法,引起了广泛兴趣,也为陷入僵局的朝议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