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与百骑司统领李君羡领旨出宫，并未各自回衙，而是默契地一同来到了位于皇城西南角、戒备森严的百骑司衙署。此地门庭冷落，鲜有官员往来，正是进行隐秘调查的绝佳场所。
密室内，灯火通明。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图表：西域地图、长安坊市图、朝廷各部官员关系网，以及最新增加的军资调拨流程图和“锁链玄鸟”的摹绘图案。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灰尘以及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马御史，请坐。”李君羡摒退左右，亲自给马周倒了杯粗茶，神色凝重，“陛下将此重任交予你我，既是信重，亦是火烤。军资案牵扯三部，根深蒂固；‘锁链玄鸟’更是诡异莫测。不知马御史有何章程？”
马周虽初担大任，却毫无怯色，他目光扫过墙上的图表，沉声道：“李将军，下官以为，两案虽看似独立，然时机巧合，目的相近，背后恐为同一股势力操纵。当并案处理，双管齐下。”
他走到军资流程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节点：“贪墨军资，数额巨大，绝非一两人所能完成。户部批款、兵部调令、工部造册、安西接收、沿途转运，环环相扣。其中必有知情人、经办人、以及最终受益者。如今多名经办官员‘意外’身亡或失踪，恰说明对方正在断尾自保，但也意味着……我们吓到他们了，他们慌了！”
李君羡眼中闪过赞许之色：“马御史所言极是。据百骑司此前暗查，身亡官员中，有三人死因蹊跷，看似意外或暴病，实则或有他杀痕迹。已秘密控制其家仆、亲随，正在加紧讯问。至于受益者……”他冷哼一声，“如此巨资，绝不可能凭空消失。无非几种去向：豢养死士、贿赂官员、购置违禁物资、或……资敌！”
“资敌”二字，让密室温度骤降。
“无论是哪种，都必须找到这笔钱的最终流向！”马周断然道，“请李将军加派人手，彻查近半年所有与边境、尤其是西北方向有关的大宗货物交易、地下钱庄流水、乃至……黑市中的军械、粮草、药材买卖！特别是那些看似背景干净、却交易额异常巨大的新面孔商号！”
“已在做。”李君羡点头，“但对方手法老辣，多以皮包商号、多层转手进行，追查极难。需要时间。”
“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马周眉头紧锁，“陛下虽强力压下朝议，但西线危局未解，李司空、袁真人昏迷不醒，对方随时可能再次发难。必须尽快打开突破口！”
他踱步到“锁链玄鸟”图案前，凝视着那扭曲的标记：“此图案，诡异阴森，不似中土常见纹饰。李将军，百骑司档案浩繁，可曾见过类似记载？或西域、漠北、乃至更遥远异邦的图腾信仰中有无相似之物？”
李君羡摇头：“已遍查密档，并无完全吻合者。但据几位年老资深的暗桩回忆，隐约记得前隋大业年间，朝廷剿灭一伙名为‘影月’的邪教时，似乎在其秘典中见过类似的缠绕锁链图案，但主体并非玄鸟，而是一弯黑月。因其年代久远，卷宗多有散佚，难以确认。”
“影月教？”马周记下这个名字，“无论如何，这是一条线索。请将军务必追查下去，任何前朝遗留的卷宗、当年参与剿灭的老兵、乃至被流放的邪教余孽，都不要放过！”
“好！”李君羡重重点头。
就在马周与李君羡在百骑司密室中绞尽脑汁之时，两仪殿内的李渊，也并未闲着。
他并未再次召集重臣议事，而是单独召见了侍中陈叔达。陈叔达出身南朝陈氏宗室，前朝老臣，性格相对中立，且精通典章制度，熟悉各类礼仪纹饰。
“陈爱卿，朕近来偶得一古物，其上纹饰奇特，朕百思不得其解，想请爱卿一同参详。”李渊并未直接出示“锁链玄鸟”图案，而是旁敲侧击，命内侍呈上几张临摹的各种古老、冷僻、甚至带有邪异气息的图腾纹样，其中一张经过修改、弱化了玄鸟特征的“锁链”图案混杂其中。
陈叔达仔细端详良久，抚须沉吟：“陛下，这些纹饰确多非中土正溯。此狼首环蛇，颇似突厥王庭某一支失落贵族的印记；此燃烧眼瞳，或与西域拜火教某些隐秘派别有关；至于这个……”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那张修改过的“锁链”图案上，眉头紧锁。
“此物……老臣似乎有些模糊印象。”陈叔达努力回忆着，“似乎……与前朝宫中一桩旧事有关。大业末年，炀帝沉迷方术，曾有一伙方士入宫，鼓吹什么‘玄鸟降世，革鼎天命’之说，颇得炀帝信重。其信物之上，仿佛就有锁链纹饰，意为‘束缚旧运，迎接新主’……然其后不久，这伙方士便因卷入一桩厌胜案而被捕杀，其事也被封存，鲜有人知。陛下从何处得此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