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带来的振奋尚未在心头沉淀,河东、河北乃至江南的告急奏报便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帝国中枢的几根支柱之上。朝堂的气氛,瞬间从对未来的畅想跌回了严峻的现实。
太极殿内,关于如何应对初现端倪的粮荒和流民问题的争论,迅速取代了海洋开拓的豪情,成为了新的焦点。这一次,分歧远比以往更加尖锐,因为它触及了帝国赖以生存的根基......农业。
户部尚书戴胄手持笏板,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悲愤:“陛下!诸公!河东、河北奏报,已有十七县出现饥民,百姓以糠秕、树皮为食,甚至鬻儿卖女!江南粮价半月内上涨三成,且有继续攀升之势!此绝非疥癣之疾,实乃心腹之患!《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民心不稳,则国本动摇!”
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减免受灾州县今岁赋税,开常平仓全力赈济!同时,严令各道州县,劝课农桑,限制工商过度征募劳力,抑平粮价!海贸拓张之事,纵有万般好处,亦当暂缓!一切需以安定民心、恢复农本为第一要务!”
戴胄的发言,代表了一大批传统官僚和地方守牧的观点,得到了许多人的暗中附和。就连一向支持开拓的房玄龄和杜如晦,此刻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们深知,民以食为天,一旦发生大规模饥荒,引发民变,任何宏伟蓝图都将成为泡影。
然而,反对的声音同样强烈。
工部尚书段纶立刻出列反驳:“戴尚书岂可因噎废食!海贸乃陛下既定之国策,已投注巨万,岂能轻言暂缓?市舶司初显成效,商路刚通,信誉初立,若朝廷此时退缩,先前投入尽数东流,海外番邦如何看我大唐?且水师战舰建造、港口修缮皆已铺开,骤然停止,损失巨大,更将导致大量工匠、役夫失业,岂非加剧动荡?”
他的观点得到了部分与海贸利益攸关的官员,以及一些南方沿海州府官员(通过朝中代言人)的支持。
“段尚书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见!”一位出身江南士族的御史大夫朗声道,“江南之地,本就人稠地狭,如今借海贸之利,百姓多一谋生之路,官府多一税赋之源,物阜民丰,岂能一概斥为‘动摇农本’?粮价波动,乃商贾逐利所致,只需加强市舶司调控,严惩囤积居奇即可,岂能自断臂膀,重归困顿?”
朝堂之上,迅速分成了“重农稳本”与“促商开拓”两派,引经据典,争论不休。一方忧心民变,一方担忧前功尽弃和国家信誉受损。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之际,一个清冷而刚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嘈杂。
“陛下!诸公!”
众人望去,又是魏征。他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争论的双方,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
“戴尚书忧国忧民,其心可嘉。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非根本之道!段尚书与诸位欲保海利,其情可原。然,无视民生疾苦,亦非长久之计!”
他向前一步,对着御座上的李渊,声音清晰而有力:“臣请问陛下,海贸之利,丰厚几何?其利归於何处?是尽入国库,还是肥了豪商巨贾?若是后者,则国虽得小利,而民受大害,此乃驱民弃本逐末,与杀鸡取卵何异?”
“臣再问,北战征发,江南工商,固然消耗民力,然各地常平仓、义仓储备如何?为何稍有动荡,便至无粮可赈?是仓储本就不足,还是管理不善,乃至……硕鼠横行?!”
魏征的话,如同匕首,一刀刀剖开了问题的核心,直指财政分配、社会财富流向以及吏治腐败等更深层的矛盾!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官员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李渊高踞龙椅,面沉如水。他听着戴胄的焦虑、段纶的坚持、江南官员的辩解,最后是魏征那振聋发聩的质问。他明白,这已不仅仅是“先救饥民”还是“先保海贸”的选择题,而是如何调整帝国战略,使其既能翱翔九天,又不失立足大地的根本。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所有的争论瞬间平息,所有人都等待着皇帝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