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盎的归附,如同打通了帝国南下的任督二脉。岭南的稳定,不仅消除了后顾之忧,更使得那片浩瀚无垠、传说中富饶神秘的南海,真正向大唐敞开了怀抱。平壤的战事尘埃尚未完全落定,但帝国的决策中心,已随着李渊銮驾的回转,悄然将目光投向了更南方的蔚蓝。
长安,太极殿。此次朝议的气氛,相较于平壤时的杀伐决断,多了几分开拓与经营的炽热。
户部尚书戴胄手持玉笏,情绪激动,不再是往日哭穷的模样,而是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陛下!岭南初定,冯盎归心,然其地贫瘠,久驻大军恐成负担。然臣近日查阅前朝典籍,并询及往来海商,得知南海诸蕃,物产之丰,远超想象!苏门答腊、爪哇等地,盛产胡椒、丁香、豆蔻等香料,价比黄金!林邑(占城)稻米一年三熟,且有一种‘占城稻’,耐旱早熟,若引入我朝,可活民无数!更有象牙、犀角、珍珠、玳瑁、珊瑚、龙脑、樟脑……无数奇珍异宝!若能畅通海路,与之贸易,其利岂止百万?足以供养岭南驻军,充盈国库,惠及天下!”
他的话语,仿佛在群臣面前展开了一幅璀璨的财富画卷,引得许多人呼吸都急促起来。就连一向沉稳的房玄龄、杜如晦,眼中也闪过精光。
然而,利益所在,争议随之而来。
工部尚书段纶(其妻为高祖女高密公主,属宗室利益代表)却提出疑虑:“开发南洋,其利虽厚,然风险亦巨。海路迢迢,风涛险恶,海盗猖獗。且诸蕃蛮夷,言语不通,习俗各异,性情难测。前朝虽曾遣使,然终未能持久。若投入巨资建造海船,组织船队,最终血本无归,或葬身鱼腹,岂非得不偿失?”
他的担忧代表了保守派和部分既得利益者,他们更倾向于稳妥的内向型经济。
“段尚书所言,并非虚言。”温彦博接口道,“然今时不同往日。我有符文战舰震慑海疆,寻常海盗岂敢觊觎?且陛下天威远播,诸蕃岂敢不敬?关键在于,此事由谁来主导?若由朝廷一手包办,恐效率低下,损耗颇巨。臣以为,或可效仿汉之丝绸之路,官督商办。朝廷制定规则,提供保护,发放‘市舶司’牌照,允民间海商组建船队,前往贸易,朝廷则抽取关税。如此,朝廷坐收其利,而风险则由商人分担。”
温彦博的策略,试图将国家资本与民间活力结合。
“不可!”立刻有御史反对,“如此大利,岂能尽付与商贾逐利?届时豪商巨贾凭借海贸富可敌国,必生祸乱!且与外蕃交涉,事关国体,岂容商贾私下往来?臣以为,当由朝廷设立‘南海都护府’,直接经营,派遣官兵护送官船队,如此方能彰显天朝威严,利权亦不致旁落!”
“御史此言差矣!”一位与江南海商关系密切的户部侍郎反驳,“民间海商经验丰富,熟悉海路蕃情,其灵活高效,岂是官府可比?若事事官营,必生腐败僵化之弊!官督商办,方能调动各方积极性!”
朝堂之上,迅速分成了“官营”与“商办”两派,争论的焦点在于开发模式和国家控制的力度。
李渊静听良久,目光扫过一直沉默的刘仁轨(已奉诏从熊津回长安述职受赏)和魏征。
“刘卿,你久在沿海,又经略熊津,于海贸之事,有何见解?”
刘仁轨出列,沉稳答道:“陛下,诸位大人。海贸之利,确如戴尚书所言,巨大无比。然其风险,亦非虚言。臣在熊津,曾接见多名海商,知其航行之艰,非仅有风涛之险,更需熟知季风、洋流、暗礁,懂得与各异族打交道,甚至需武装自卫。此事,绝非仅凭朝廷一纸命令或投入钱粮便可成功。臣以为,温侍郎‘官督商办’之策,较为可行。然,‘督’需有力,‘办’需有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建议,于广州、交州(越南河内)、泉州三地,设立‘市舶司’,由朝廷派遣干员总领。其职责并非直接经营船队,而是:
一,制定贸易律法,颁发特许牌照(‘公凭’),规范海商行为;
二,修筑港口,设立仓库,提供补给维修;
三,派遣水师巡逻主要航线,清剿海盗,保护商船;
四,征收关税、舶税,管理进出口货物;
五,接待蕃商,处理外交纠纷。
至于组建船队、具体贸易事宜,则放手由取得牌照的海商自行筹措,盈亏自负。如此,朝廷掌控大局与税源,而具体经营之风险与活力,则交由民间。”
刘仁轨的建议,清晰界定了官商角色,既保证了国家利益和控制力,又利用了民间资本的效率和冒险精神。
魏征随即补充:“陛下,刘将军之策甚善。然臣以为,开发南洋,非独为求财货,更应为‘布王化于殊俗’。当随船队派遣国子监生、太医署医师、司农寺匠人,传播中原文化、医术、农技。亦可令鸿胪寺于各市舶司设‘蕃坊’,妥善安置来朝蕃商,许其信仰自由,使其沐化天朝恩德,自愿归心。如此,方为万世之策。”
魏征将经济行为提升到了文化输出和国家战略的高度。
李渊听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几人的策略,相互补充,已然勾勒出了开发南洋的完整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