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水师的庞大舰队劈波斩浪,携帝国之威奔向未知的东瀛海域。而在帝国的另一端,遥远的南方,另一件关乎边疆稳定的大事,也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刻。
岭南道,这片炎热潮湿、山岭纵横、俚僚杂处的土地,自古便是中原王朝难以彻底掌控的化外之地。前隋鼎盛时期曾一度经略,然隋末天下大乱,岭南迅疾脱离了中央控制,当地豪酋并起,各自为政。其中,盘踞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之地,拥众数万,战舰千余艘的冯盎,无疑是实力最雄厚、影响力最大的俚人首领,堪称无冕的“岭南王”。
大唐立国后,因忙于中原统一和应对北方突厥等威胁,对岭南一直采取绥靖政策,默许了冯盎的半独立地位,授予其高州总管、越国公等虚衔,实则政令难出其治所。冯盎也颇为知趣,虽不朝贡,却也未举兵反叛,双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如今情况不同了。陛下北破突厥,东平高句丽、百济,声威震于海内。若岭南始终游离于中央统治之外,于帝国颜面、于实际利益,都难以接受。更何况,岭南乃通往南洋之门户,战略地位日益凸显。
平壤行在,关于如何处置冯盎的议题,再次引发了朝堂热议。
“陛下!”一位出身江南士族的御史慷慨陈词,“冯盎盘踞岭南,形同割据,不输贡赋,不奉正朔,僭越礼制,任用私人,此乃国之大患!今陛下天威赫赫,四海宾服,岂容此獠久居化外?臣请发兵十万,南下征讨,一举荡平岭南,永绝后患!”这番言论,代表了不少渴望帝国彻底统一的激进派官员的心思。
“臣附议!”一名武将出列,“岭南瘴疠之地,虽不好打,然我大军连高句丽此等强国都能踏平,何况区区俚僚蛮夷?正好让水师南下之前,先拿冯盎练练手,震慑宵小!”
“万万不可!”出声反对的竟是向来主战的车骑将军侯君集,他此刻却显得异常冷静,“陛下,岭南情况特殊,山高林密,瘴气弥漫,我军北人南下,水土不服,未战先损过半!昔年秦始皇遣五十万大军征百越,结果如何?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前,亦曾试图经略岭南,损耗钱粮无数,却收效甚微。冯盎在岭南根深蒂固,深得俚僚人心,若强行征讨,其必然据险死守,甚至煽动诸蛮共同反抗,届时战事迁延,恐成第二个辽东泥潭!请陛下三思!”
他的分析,基于军事现实,让许多头脑发热的将领冷静下来。
户部尚书戴胄立刻跟进:“侯将军所言极是!陛下,连续大战,国库消耗甚巨,民夫转运艰难。若再启南征,钱粮从何而出?且岭南贫瘠,即便打下,短期内亦难有产出,反而需朝廷持续投入巨资维持驻军、安抚地方,实乃赔本买卖!臣恳请陛下,慎之又慎!”
温彦博则从政治角度补充:“陛下,冯盎虽据岭南,然观其历年作为,并无公然反迹,甚至对朝廷表面恭顺。其与那些弑君篡逆之辈,终究不同。若贸然兴兵,恐寒了天下观望者之心。不如遣一重臣,持陛下恩旨,前往抚慰,晓以利害,许以高官厚禄,或可令其真心归附,则岭南可不战而定。”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抚派再次争论不休。
李渊高踞龙椅,面沉如水。他深知,岭南问题,武力解决是下策,成本太高,风险太大。但若仅仅是表面抚慰,难以实现有效统治。
此时,新任秘书监魏征(以刚直敢谏闻名)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抚慰当为上策,然此‘抚’非仅虚名笼络,需有其实!当趁此机会,明确朝廷对岭南之主权,逐步推行王化。可厚赏冯盎,使其入朝觐见,以示恩宠。同时,派遣得力干员,随其返回,设立州县,推广农耕、医道,传授中原文化,潜移默化,徐徐图之。更关键者,需打通岭南与内地之通道,便利交通,则朝廷影响力方可深入。”
魏征之策,老成谋国,既给了冯盎面子,又一步步扎紧了篱笆。
李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程咬金。程咬金因儿子之事,近来颇为低调,但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仍在,且其性格粗豪,与冯盎这类豪酋或许反而能打交道。
“程知节。”李渊开口。
程咬金一愣,连忙出列:“末将在!”他心中有些打鼓,不知陛下是何用意。
“朕欲派你为钦差正使,持朕节钺,前往岭南抚慰越国公冯盎。你可能办好这趟差事?”李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程咬金又是一愣,让他这个杀伐惯了的武将去干这安抚的细活?但他不敢犹豫,立刻抱拳:“陛下有命,末将万死不辞!定把那冯盎说得服服帖帖,来给陛下磕头!”
“不止是磕头。”李渊淡淡道,“要让他真心归附,愿遣子入朝,接受朝廷派遣的官员,允许朝廷勘测道路,开设驿站。你可能做到?”
程咬金头皮有些发麻,这可比打仗难多了,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末将……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李渊语气加重了几分,“朕会让魏征为你副使,协助你处理文书交涉之事。另,从太医署选派精通防治瘴疠的医师,从将作监选派懂得兴修水利、改良农具的工匠,一同随行。朕的诚意,要让他看到。”
“末将……遵旨!”程咬金听到有魏征这个能人帮忙,心下稍安。
“告诉冯盎,”李渊最后道,“朕念其保境安民,于岭南有功,特加封其为左骁卫大将军,赐帛万段,黄金千两。其麾下子弟酋长,各有封赏。朕在长安,等他来朝。”
恩威并施,软硬兼施。李渊的布局,已然超出简单的抚慰,而是带着一整套文化、技术、行政的渗透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