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定宗教律》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枷锁,其沉重的回音在帝国疆域内回荡了数月。初时的震荡、抗拒与不安,逐渐被一种新的、略显压抑却又充满生机的秩序所取代。皇权的意志通过新成立的宗教事务局、以及更加活跃的镇异司和百骑司,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力度贯彻下去。
寺庙道观的田产被重新丈量登记,大量被隐匿的人口和财富暴露在阳光之下,引得地方官府和户部官员痛并快乐着,清理起来麻烦,但充实府库也是实打实的。度牒重颁的工作更是雷厉风行,一批批滥竽充数、品行不端的僧道被清理还俗,剩下的则必须熟读新编的、强调忠君爱国内容的《劝善利民经集》和《道门清规》,并通过考核,才能获得那象征合法身份的新度牒。
抱怨和阻力自然存在,但在几起杀鸡儆猴的严厉处置之后,所有的声音都迅速沉寂下去,转为地下的暗流与表面的顺从。
然而,李渊的目标绝非仅仅是压制。正如他对袁天罡所言,枷锁落下之后,更需要往里面填充令人无法拒绝的“饵料”。而这场围绕着“饵料”的竞争与创造,却意外地首先在百家学派中激烈地迸发出来,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律动”。
弘文馆,彻底成为了这场百家律动的核心舞台。
这一日,并非休沐,但弘文馆最大的演武场却人声鼎沸。一场别开生面的“机关术对抗演练”正在这里举行。对抗的双方,一方是以墨衡为首的墨工坊,另一方,则是以公输家族后人为首、新近被招揽入匠作司的“公输院”。
墨家一方,推出的依旧是经过改良的“连山铳”和一种新研发的、体型较小、行动更迅捷的“破军弩”,其核心依旧是引动地脉之力,结构精密,威力稳定。
而公输院一方,则亮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新玩意,“千机鸢”。那并非简单的木鸟,而是一种由无数细小零件构成、可通过机簧和人力蓄力短暂腾空、并能投射少量“血煞符箓”或毒烟的飞行机关!虽然飞行时间短,载重小,且对操控者要求极高,但其代表的战术价值,侦查、骚扰、甚至斩首,是颠覆性的!
“哼,华而不实,奇技淫巧!”墨衡看着那在低空笨拙盘旋的千机鸢,面无表情地评价,但紧握的拳头却显示他并非毫不在意。他更注重基础的扎实和结构的稳固。
“墨兄此言差矣!”公输家的家主公输胜,一个精瘦矮小、眼神却异常灵活的中年人,得意地抚摸着千机鸢的翅膀,“机关之术,贵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沙场之上,一寸长,一寸强!能飞起来,就是最大的优势!”
两人的争论,代表了墨家与公输家(可视为工匠学派内的不同分支)理念的碰撞:一个重守御、重基础、重力量;一个重奇巧、重机动、重变化。
演练结果,各有胜负。连山铳的阵地防御能力让千机鸢难以靠近,但千机鸢的机动性也屡次“摧毁”了模拟的后勤节点。
高台之上,负责观摩评定的兵部尚书李靖和匠作司阎立德看得频频点头。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李靖目光灼灼,“若能将二者结合,我军攻防能力必将大增!阎尚书,你看……”
阎立德苦笑:“李尚书,您说得轻巧。墨工坊和公输院现在较着劲呢,想要他们的技术共享,难啊!除非……”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驱动,或者来自更高层的压力。
而与此同时,在弘文馆的律法堂内,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更加激烈。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模拟刑案裁决”。案件背景复杂,涉及一名使用了新式符箓(道门提供)失手致人重伤的工匠(墨工坊背景),而伤者家属则聘请了一名精通律法的辩士(法家背景),要求严惩。
主审的是以法家学子为主的“律法科”学员,他们引经据典,严格遵循《大唐律》和新颁布的《宗教律》、《专利法》,争论焦点在于符箓的性质(是工具还是法术?)、工匠的责任(是故意还是过失?)、以及道门是否该承担连带责任。
道门派来的旁听博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强调符箓只是“工具”,罪在使用者。
墨工坊的人则认为工匠是在“实验新装备”,属于工部任务,应有免责条款。
法家学子则寸步不让,坚持“法不容情”,必须严格依法条判决,以儆效尤。
三方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在律法堂上演全武行。最后还是一位来自儒家、相对中立的学官出面调停,提出应细化相关律法,明确“超凡工具”的使用规范和责任界定,这才暂时平息了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