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模拟案,鲜活地展现了新事物带来的法律困境,以及法家、道家、工家之间日益尖锐的利益和理念冲突。
而在医学院,气氛则更加诡异。
费长房的“鬼医庐”和孙思邈领导的传统太医署,虽然同属一院,却几乎形成了两个独立的王国。
费长房这边,终日毒雾缭绕,异响不断。他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弟子,疯狂地尝试着各种以毒攻毒、甚至以蛊治伤的法子。今日可能用毒蜘蛛的毒素成功化解了一种疑难杂症,明日就可能因为药量失控差点把试药的兔子毒成脓水。他完全无视太医署的规章制度,但却实打实地解决了几起让孙思邈都棘手的疑难杂症,尤其是涉及邪术诅咒的伤害。
孙思邈对此忧心忡忡,多次找费长房理论,认为他的方法太过危险,不可控,且“有伤天和”。费长房则每次都嗤之以鼻:“孙老道,你那套温吞水的法子救不了的人,俺能救!这就够了!天和?老天爷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还管他个鸟!”
两人一个温和守正,一个激进偏锋,代表了医学发展的两个极端方向,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却在这种激烈的竞争和碰撞中,意外地推动着医学,尤其是应对超凡伤害的医术,向前快速发展。
甚至连一向超然的儒家,也无法再安坐书斋。随着科举考试内容开始逐渐加入格物、数算、律法等“实学”内容,传统的经义文章比重下降,儒家内部也发生了剧烈分化。一部分年轻儒生开始主动学习新学,试图将儒家伦理与新事物结合,提出“格物致知以明仁心”、“工巧利民乃大义”等新观点;而另一部分老成持重的儒者则痛心疾首,斥其为“舍本逐末”、“儒门不幸”。
弘文馆内,常常可以看到身穿儒袍的学子,为了一个机械原理或一条律法解释,争得面红耳赤,与以往那种彬彬有礼、只谈诗书的氛围截然不同。
李渊通过百骑司的密报,密切关注着这一切。他对这种混乱的、充满竞争的“律动”乐见其成。
这一日,他特意召见了在律法堂模拟案中表现出色的一位年轻法家学子,名为韩羿。此人家世寒微,却对律法有着极强的敏锐度和近乎苛刻的执着。
“韩羿,朕观你于模拟案中,坚持严惩那名工匠,甚至主张追究道门责任,为何?”李渊饶有兴致地问。
韩羿虽然紧张,但眼神坚定,朗声回答:“回陛下!法者,国之重器,不徇私情!新器、新术固然重要,然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若因器物之新、术法之奇而法外开恩,明日便会有更多人借研发之名,行不法之事!唯有从严立法,严格执行,方能令行禁止,让新技术真正为善所用,而非为恶张目!此乃长久之道!”
李渊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要的就是这种忠于律法本身、敢于坚持原则的人才。
“很好。”李渊点头,“朕欲在御史台下,增设‘律法复核司’,专司审核各项新政、新技可能涉及之律法问题,防患于未然。你,可愿为朕担此重任?”
韩羿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这是何等信任与机遇!他立刻跪地:“臣!万死不辞!”
离开皇宫时,韩羿正好遇到被墨衡派来呈送新机关图纸的墨非。两人在宫门口相遇,一个眼神锐利如刀,恪守律法;一个满手油污,痴迷机械,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执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隔阂。
帝国的车轮在高速前进,但不同学派、不同理念之间的摩擦与碰撞,也愈发明显。
李渊深知,这种“百家律动”在带来活力的同时,也蕴含着分裂和内耗的风险。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条条冰冷的律法,更需要一种能凝聚所有学派、所有力量的核心价值,一种超越各家之短的共同目标。
他将目光投向了西北方向。那尊被劫走的黑色小鼎,至今下落不明。陇右传来的消息,苯教上师的活动愈发频繁,似乎在加紧寻找那所谓的“龙窟”。
外部的压力,往往是内部整合的最佳催化剂。
或许,是时候给这高速律动的百家,找一个共同的、强大的敌人了。
李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发出沉稳而富有韵律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整个帝国那越来越强劲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