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裴寂,参见二位贵妃。贵妃丧子之痛,老臣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他先是表示同情,缓和气氛,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变得极其严肃,“然,正因如此,贵妃才更应保重凤体,节哀顺变啊!”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万贵妃和尹德妃,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陛下为何未至?正是因为悲痛过度,无法面对此情此景!陛下之心痛,绝不亚于二位贵妃!如今太子、齐王已去,陛下身边,更需要二位贵妃的体谅与扶持啊!”
他巧妙地将李渊的缺席解释为“悲痛”,并暗示她们的地位依然重要。
“至于今日之事,” 裴寂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陛下已有明旨,此乃家门不幸,祸起萧墙。真相如何,陛下心中自有圣断。然,为了大唐江山稳固,为了不再掀起更大的波澜,引得朝野震荡,甚至外敌入侵,有些事,不得不如此处置。这其中的无奈与苦心,二位贵妃久居深宫,当能体谅。”
“体谅?我体谅他,谁体谅我的儿子?!” 万贵妃情绪依旧激动,但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一些。
“贵妃!” 裴寂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目光中透出老臣的威严和一丝狠厉,“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二位殿下已然薨逝,无可挽回。可贵妃您们还在,您们的家族还在!若是执意要在这葬礼上闹将起来,触怒天颜,引得陛下雷霆震怒……那后果,恐怕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了!届时,只怕就不是‘庶人礼’下葬这么简单了!还望贵妃……以大局为重,为身后家族着想啊!”
软硬兼施,威胁与安抚并用!裴寂精准地抓住了这两位妃嫔最大的软肋——她们自己以及身后家族的安危。
万贵妃和尹德妃闻言,浑身一颤,如遭雷击。她们看着裴寂那看似恳切、实则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禁军和密探,再想到皇帝那日彻底蜕变后的冷酷无情……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们的悲痛和愤怒。
是啊,儿子已经死了,如果再触怒皇帝,恐怕真的会祸及家族……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万贵妃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宫婢怀中。尹德妃也停止了哭喊,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
裴寂见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威胁起了作用。他再次躬身,语气恢复了恭敬:“时辰不早了,还请二位贵妃节哀,让二位殿下……入土为安吧。陛下那里,老臣会去禀明贵妃的深明大义。”
说完,他对旁边的禁军将领使了个眼色。
将领会意,立刻挥手示意。哀乐声凄惶地响起,抬棺的仆役们战战兢兢地将两具棺椁缓缓放入早已挖好的土坑之中。
泥土一锹一锹地落下,掩盖了棺木,也仿佛掩盖了所有的真相和冤屈。
万贵妃和尹德妃死死地盯着那逐渐被填平的墓坑,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流出鲜血而不自知。她们的眼中,除了无尽的悲伤,更添了一种刻骨的怨恨与绝望。
周围的宗室王公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他们看到了皇帝的冷酷手段,看到了裴寂的老辣,也看到了后宫妃嫔的无力与悲哀。每个人心中都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对那位深居宫中、手段莫测的皇帝,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与恐惧。
葬礼,就在这种诡异、压抑、暗流汹涌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了。
人们沉默地散去,如同躲避瘟疫一般,不敢多做停留,也不敢相互交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风波,绝不会随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入土而真正平息。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悲痛、愤怒、质疑与恐惧,如同埋藏在地下的火种,只待有朝一日,遇到合适的机会,便会再次猛烈地燃烧起来。
而此刻,在两仪殿内,李渊正通过百骑司密探的飞速禀报,清晰地掌握着葬礼上发生的一切。听到裴寂成功压制了万、尹二妃的闹剧,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加派人手,给朕盯紧她们俩,还有她们家族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喏。” 阴影中,有人低声回应,随即消失。
李渊的目光,再次落向了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奏疏。朝堂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