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很快结束,来袭者大半被歼,仅两三骑见机得快,狼狈地脱离战场,向荒野逃窜。
张巡部下擒获了两名受伤落马的敌人。
张巡甩了甩马槊上的血珠,跳下战马,大步走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和伤亡的哨卡兵士,最后落在了以刀拄地,喘息不止的李骁身上。
李骁此刻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旧伤新创一起迸发,全靠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末将,李骁,救援之恩,没齿难忘。”
李骁艰难地开口。
张巡抬手制止了他,沉声道。
“不必多礼,王队正已大致说明,你方才说,身负铁证,关乎朔方?”
李骁深吸一口气,简略却清晰地说道。
“是,奉旨,查朔方军械流失案,现已查获朔方军司马与朔风商行勾结,将大批制式军械,包括明光铠、弩机、横刀,盗卖予突厥阿布思部的铁证。”
张巡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久在边镇,对军械流失并非毫无耳闻,只是位卑言轻,无从插手。
此刻,这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他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地盯着李骁。
“你所言若虚,可是泼天的大罪。”
李骁毫无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若有半字虚言,李骁甘愿军法从事,人头落地!”
张巡不再犹豫,重重点头。
“好,我信你!”
他立刻转身下令。
“备快马,双马换乘。”
他喊过一个心腹。
“你亲自带队,选五名最得力的弟兄,携我手令,以六百里加急,直报长安,沿途任何关卡不得阻拦,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将消息送到!”
“末将遵命!”
来人毫不迟疑,立刻点人准备。
接着,张巡对李骁道。
“李参军,此地已是险地,阿史那承庆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亲自送你一程,前往下一个接应点。”
几乎就在李骁与张巡离开哨卡的同时,更多的追骑和阿史那承庆发出,诬陷李骁“杀官叛逃,伪造证据”的海捕文书。
已通过官方驿站系统,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四方扩散,尤其是飞向长安御史台和宰相府。
长安,平康坊,宰相李林甫府邸。
书房内暖炉烧得正旺,与窗外仿佛两个世界。
李林甫身着紫袍,正悠闲地赏玩着一件玉器。
御史吉温恭敬地站在下首,呈上一封密信。
“相爷,朔方阿史那承庆的急信。”
李林甫放下玉器,接过信细细阅看,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渐渐消失,嘴角勾起一丝冷峭。
“倒是小瞧了这胡种杂碎的韧性。”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旋即,他吩咐吉温。
“告诉持妖异兵刃,所言所行一概不足信。”
“凡有敢为其张目,传递消息者,皆以同党论处,绝不姑息。”
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浸入骨髓的恶毒和压力。
他要在李骁的声音传到长安之前,就将其彻底定性为叛贼,让任何可能传来的辩白都先被打上虚假和罪恶的烙印。
东宫,丽正殿。
太子李亨与心腹宦官李辅国,谋士李泌正在偏殿议事。
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枚小小的蜡丸递给李辅国。
李辅国捏碎蜡丸,取出里面的细绢,快速浏览后,脸色微变,立刻呈给李亨。
“殿下,来自朔方方向,最高紧急级别。”
李亨接过细绢,迅速看完,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激动之色。
“他还活着,李骁还活着,而且他拿到了证据!”
李泌接过细绢,仔细阅看,沉吟片刻后,冷静地说道。
“殿下,消息虽好,但危机更甚,阿史那承庆乃至李相,绝不会让他活着踏入长安,沿途追杀必然已是天罗地网。”
“需立刻动用我们所有隐秘力量,不惜代价,去掩护,路线必须避开所有官道大城,绕行山野险径。”
李亨立刻对李辅国道。
“就按李先生说的办,动用一切力量,务必保住李骁,将证据安然送至长安!”
“老奴遵旨。”
李辅国躬身领命,匆匆离去安排。
一张无形的保护网和另一张更加阴险致命的追杀网,同时撒向了正在迂回前往长安的李骁一行人。
接下来的路途,变得异常艰难和漫长。
十几天后,当长安城那巨大恢弘,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轮廓终于映入眼帘时。
李骁眼眶深陷,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深处,那簇仇恨与坚毅的火焰,未曾有丝毫减弱,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在长安城郊一处不起眼,外表看似荒废的庄园外,东宫首席宦官李辅国早已在此等候。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常服,外面罩着厚厚的裘皮大氅,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停下,看着几乎是从车上被搀扶下来,裹着厚重毛毡的李骁。
李骁的双脚踩在长安地界的土地上,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推开搀扶他的东宫侍卫,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熟悉的,带着长安特有气息的空气,挣扎着站稳。
然后,他极其郑重地,解开身上染血破损的内衫,取出了那份证据。
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托着的不是一份文书,而是千钧重担,是他和许多人的性命,是大唐边关的安危。
他双手将包裹递出,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坚定。
“李公公,铁证,在此有劳了。”
李辅国伸出手,接过了那份证据。
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李骁一眼,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狼狈不堪,命悬一线,但那眼神中的东西,让他这见惯了宫廷风云的老宦官心中也微微一动。
“辛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咱家和太子殿下,你且安心在此疗伤。”
李辅国的声音尖细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挥了挥手。
令手下将几乎虚脱的李骁小心扶入庄园内早已准备好的密室安置疗伤。
自己则毫不耽搁,转身登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朴素马车。
马车迅速启动,扬起些许尘土,朝着长安城东春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直驱皇城东宫。
东宫丽正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太子李亨与李泌屏退左右,一份份仔细检视那些密信、账册、指令。
越是翻阅,两人的脸色就越是凝重。信纸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账册上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指令中那赤裸裸的贪婪和背叛,数额之巨大,牵扯人员之关键,尤其是其中隐约指向朝中某位权相网络的蛛丝马迹,令人心惊肉跳,脊背发凉。
“好一个朔方节度使,好一个国之蛀虫!”
李亨气得手指发抖,猛地将一封信拍在案上。
“如此资敌卖国,简直罪该万死,还有朝中那些阿谀奉承之人……”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愤怒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李泌相对冷静,但眉头也紧紧锁住。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一举扳倒边镇巨蠹,甚至能重创朝中奸党,然则,如何将这惊雷送至御前,还需仔细斟酌,常规奏报流程,必为李相党羽所阻,甚至可能中途被篡改或销毁。”
李亨目光决然,深吸一口气。
“明日,我亲自去见父皇,必须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
翌日清晨,大雪初霁,金色的阳光洒在长安城连绵起伏的宫殿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但空气依旧干冷彻骨。
大明宫,紫宸殿偏殿。
殿内温暖如春,巨大的鎏金兽首铜炉里燃烧着上好的银骨炭,一丝烟尘也无,只散发出淡淡的松木清香。
玄宗皇帝李隆基难得今日有暇,心情颇佳,正站在御案前,饶有兴致地赏玩着一副新得的吴道子真迹《嘉陵江山水图》。
画面上山水氤氲,气势磅礴,令皇帝龙颜大悦。
高力士侍立在旁,不时低声附和着皇帝的品评。
殿内侍立的宫女宦官们都垂手低头,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皇帝的雅兴。
只有角落里的漏壶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
这时,一名身着浅绯色宦官服色的小黄门悄步走进殿内,在高力士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力士微微颔首。